“你打战的事情吗?” 李全友摸了摸脑袋笑了起来,他接过李光久喝完的茶缸放到一边,磨蹭了一下膝盖:“唉,也没什么好讲的……总不就是冲啊跑啊上啊这些。” 他看了一眼周香,难得儿子能跟自己说上几句话,他理应做起父亲的责任,教育儿子两句,但是搜尽脑瓜,也还真找不出什么能够说起的话。 “唉……”他叹了口气:“有那么一件事。” 李光久提这句话其实只是想更多的去了解这个人,但是看到父亲脸上难为的表情,他就有些后悔,正要张嘴说不用了的时候。 李全友已经讲了起来:“其实我刚参军不久,日军也就是鬼子已经差不多快完了,后面主要是跟着国/民/党的兄弟打,说实话,那个时候,大家都没什么劲,什么国、民、共、军不都是自己人嘛?队伍里面氛围不是很好,然后我们那有个书记就开始出来讲话了,他跟我们这些兵痞子解释,什么是革/命,为什么要革/命,那时候我就想……” 他顿了一下,问李光久:“你猜你爹想什么?” 李光久没想到父亲会问自己,愣了一下方回道:“明白为什么打仗?” “这只是其一。”李全友笑了起来,他很少露出这样的笑容,一口白牙灿烂的露在外头,枯黄的脸颊挤成一层层的褶子:“我在想,书记他怎么能够懂得那么多东西呢?都是娘胎里生出来的,都长着一个脑袋,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为什么他就跟我们这些人不一样……我就想啊,要是我儿子也跟书记这样子那该多少啊……” 李光久迟迟没有说话。 李全友笑容慢慢收敛:“娃啊,爹想让你读书。” 李光久自然不会拒绝,他沉默只是因为这个男人对他的殷切期盼,让他不由得动容。 这仅仅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男人,既没有文化,也没有相貌,但是他身上仍旧有着李光久所向往的东西。 良久,就在李全友准备起身的时候,李光久慢慢从嘴里吐出一个字:“好。” 他侧过头看向李全友:“我去读书。” “哈哈哈!有你这句话就好了!”李全友用力的揽住他的肩膀,哈哈大笑起来。 周香不由温柔道:“娃想读书就好,以后就不要再跟你爹犟了。” 曾经的李光久有着一份非常光鲜的文凭,他是主修经济学博士兼修互联网电子商务硕士,有着丰富的工作实验经验和成果。 但是如今,他要做一名大概才认识几个字的先生的学生,从简单认字开始学起。 他本应该拒绝,本应该不去浪费这个时间,抓紧一切机会去积累自己的力量,但是看着李全友那双眼睛,他不知怎么的,就点了头。 就像是想要再体会一下来自他眼中深藏的父爱,李光久就当自己仅仅只是一个八岁的无知少年。 何况他现在也确实只有八岁,那八年的短暂岁月虽然不长却也深深的刻在他的骨子里。 “娘……”他低声道:“我又饿了……” 这一次的恢复记忆除了让他跟自己冷战三年的父亲和好之外,还带给了他的永远都没办法止歇的饿意,得亏是在和平年代,否则还不见得能喂饱他,在狂吃了三天之后,那种肚子里的空虚感才稍稍好过了一些。 紧接着他又足足猛睡了一天一夜,等他终于恢复正常的那一天清晨,李全友就要带着他去小学里面见老师了。 时至五月,天气不热,从李家村往石家镇的那条路仅只铺了石子,道路旁是农民耕种的水稻田,这里处长江以南,土地肥沃,随处可见的湖泊和鱼塘,农民的日子过得不差,再养养鸡鸭,就算收入不高,但也不会饿死。 此时此刻再看这葱葱绿绿的景象,很难想象在几年前曾发生战乱的时候,这里还是杂草丛生,不得不说人类的适应性和恢复性极强。 李光久看着绿葱葱的水稻,快步跟在李全友的后面:“爹……” “唉?”李全友应了一声。 “地里今天不管行吗?”李光久问道。 “没事,你二叔会帮忙的。”李全友说着笑了起来:“他种田比我厉害,我打战比他厉害。” 二叔是一个身材很高大的男人,在李全友回家没多久,也从部队里退役回来,他结婚晚,去年才取了村里的寡妇,寡妇拖儿带女,男人在战争中死掉了,一个人也过得非常艰难,跟周香关系不错,平常经常聚在一起干活聊天。 说起来,这门亲事,还是周香一手牵线的,不过那位寡妇虽然年纪大了点,但为人很是能干泼辣,无论是农活还是家务活都是一把好手,长得也是风姿绰约,而且还特别能生。 这不,今年就有了孕事,估计年底还能给二叔抱个儿子。 “哦……”李光久应了一声,又问道:“老师会要我吗?” 李全友呵呵笑了起来,他摸了摸李光久的脑袋瓜子,轻轻道:“娃儿,莫担忧。” 他说:“办小学的意义就是为了教孩子的,你不要担心别人收不收,而是看你自己想不想学。” “嗯。”李光久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我上学还能回来见娘吗?” 李全友微微叹了口气:“光久啊。” “嗯?” “学校里面不要再这么犟了,老师说什么,你就听什么知道吗?”李全友摸了摸李光久剃得浑圆的脑袋瓜子。 李光久没有说话,走到石家镇,其实也是一样的破旧,青石瓦片破破烂烂的堆积着,还能看到战乱后烧黑的痕迹,不过有的地方重新修整了,倒也是很气派。 地面铺的青石砖,应该是清朝的时候铺上去的,上面刻满了岁月的痕迹,墙边上随处可见的标语还有贴在每家每户的主席画像。 大家欣欣向荣的期盼着,明天会比今天更好,并坚信于此。 路过那些坐在家门口晒着菜的人家,可以听到里面从播音喇叭里传来的广播声音。 “今天是一九五二年四月二十八日,北京时间下午一点三十分,接下来是新闻和报纸摘要时间。 接下来是陈博平(编撰)发表自人民日报的一篇报道——《江西土匪不得不除》 自新中国成立以来,人民摆脱了旧社会的黑暗,迎来了光明,但是在光芒照耀不到的地方,仍旧有着些许旧社会的参与,欺霸乡里,无恶不作……” 后面的声音渐渐远去,李光久快步跟上前面的李全友,他问道:“爹。” “嗯?”李全友放缓了脚步。 “我饿了。”李光久又喊道。 李家村和石家镇隔着一里的路,但是乡间田野,路很不好走,李光久走得慢,如果是现代这个距离,他大概十分钟就走完了,但是现在,他们两走了快半小时。 李全友停了下来:“中午不是吃了才出门的吗?” 李光久耸了耸鼻子:“我闻到香味了。” 也不知是哪位家里传来的香味,应该焖了肉,贼香,味儿能飘到十里外。 李全友不由得耸动了下喉间,强硬道:“憋着。” 李光久没有说话,他又道:“爹,什么时候到啊?” 李全友放缓声音:“快了,快了。” 他们又走了一段不长不短的路,循着味儿走到了一处民宅,这座民宅有着很长的围墙,门庭也修得比其他的宅子来得阔气,上面挂了个牌匾,也不只是谁写的字。 只见上面写着——《石家》 “是这里了。”李全友道:“这以前是地主的家,后来农民革命了,原来这儿的地主跟着□□跑了。留下这么个地方就建了小学。” 他一边解释一边敲着门,手上拿着的沉甸甸的布袋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李光久抬起头,他能听到宅子里传来的稚童声音,大概是在念着诗歌,抑扬顿挫很是好听。 在门外等了一会儿,方有人来开门,是个戴眼镜的书生,眼镜很圆,头发剃得很薄,穿着是很普通的青布衫,看到李全友,愣了一下,方道:“是你啊,怎么来这么晚?” 李全友姿态放得很低,微微弯着腰,赔笑道:“孩子不知怎的,睡了一天一夜,这时候才醒。” 书生看了李光久一眼:“是他吧?” “哎。”李全友应道。 “几岁了?” 李全友道:“今年虚岁有八岁了。” “年龄不小了。”书生看着李光久,旁边李全友连忙道:“是,是是。” “进来吧。”书生拉开门,门内一进去是一件种着绿植的院子。他一边往内走一边说道:“叫什么名?” 李全友正要开口,书生就拦住:“让孩子说。” 李光久才慢慢道:“李光久,木子李,阳光的光,久不见面的久。” 书生愣了一下。 他看了看李全友。 发现李全友的表情也很奇怪,好像也不是很明白怎么回事的样子。 于是书生才看向李光久:“认识字?” “学过千字文。”李光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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