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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足饭饱之后,李光久帮着周香收拾家务,他笨手笨脚,拿着个盆子都要晃悠两下,周香看不过去,要他自个儿先进屋去,不要管这些事。    在李光久准备走的时候,她又突然把他叫住。    她低声道:“你明儿一早偷偷的跟在你爹后面,看看他干什么去了,这几天都早出晚归,家里的活也不干,老是推给你二叔,我跟他提了几句,他还支支吾吾的,也不知是搞什么鬼……”    她说着,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锐利。    李光久眯起眼睛:“他老树开花,看上哪家门前寡妇?我去拿刀把他那玩意儿给剁了。”    周香气得拍了他一下:“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一天天的,那几天学白上了,再这样说话,你给我罚抄一百个大字!”她顿了一下,不由嘟囔一句:“他那样的,除了我有谁能看得上!”    她没继续说下去,只是道:“我担心他是不是遇到些什么不好的人,他有时候啊……”她说着这话的时候,拿手指轻轻的指了指脑袋:“爱动歪脑筋。”    李光久被周香的比喻逗得一乐:“有什么歪脑筋可动的,明儿一早,我起个早,跟在他后头瞧瞧,看看他能动什么歪脑筋。”    周香悄声道:“你小心点儿,别跟你爹透露风声。”    李光久在自己嘴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放心,保证完成组织上的交代!”    周香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也不知道你这孩子从哪里学来的鬼话。”    “娘。”李光久突然叫了一声。    “唉?”周香抬起头。    “如果……如果……”李光久站在原地扭捏了一下,忽然摇头道:“没什么。”    周香愣在原地,半晌摇头失笑:“这孩子,神神叨叨的。”    李光久跑得飞快,刚刚差点就想跟周香坦白自己那多出的三十年记忆。    还不是时候,他在心里道:总有一天,他会光明正大的对周香说出所有的一切,他穿过院子,就看到李全友蹲在门槛上,旁边铺着草席,拿着一把蒲扇缓缓的摇着,看了他一眼:“干什么,跑那么急?”    “娘嫌我做不好,把我赶出来了。”    “你这小子像我,做这些就是坐不惯。”李全友指了指草席:“过来躺着,我给你摇扇子。”    李光久麻溜的滚到草席上面,他抬起头,瞪着两眼睛瞅着李全友。    “看我干什么?”蒲扇带起来的微风轻柔得摸在脸上。    “很少见你给我摇扇子。”李光久缓缓道:“以前都是娘哄我睡觉。”    “你这臭小子,连个好脸色都不给你爹,还想我给你摇扇子,想得美。”李全友伸手猛地虚空捞了一把,摊开手看了看:“哟,这蚊子被我喂得够肥啊。”    微风轻柔的抚摸起李光久的全身,他不由得微微闭上双眼,轻轻嘟囔:“爹,你可不能对不起我娘……”    “说什么呢?”李全友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终是放缓声音:“睡吧……啊……别东想西想的……”    明明刚刚还活蹦乱跳的李光久就在李全友的注视下迅速入睡,那微风拂过他的脸颊,带给了他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那个在楼上疯狂大喊的李光久蹲在楼前痛哭出声,却没有勇气往前踏出一步,他失魂落魄的往回走,周围所有的一切也随着他的步伐缓缓消逝,每走一步,身边就每浮现起一个场景,先是周香的笑脸渐渐变得模糊,抱着手中的婴儿露出茫然的模样,接着浮现出李全友,他那双铜铃大的双眼涌出泪水,张开嘴像在说些什么,但是却被人用枪杆子抵在脑门,全某某那副厚重的眼镜被人用力的甩在地面上变成粉碎,陈友之戴着斗笠摔倒在农田里再也没有起来……    接着他走到了一处黑暗的地方,那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声音,没有光,只有无尽的黑暗,逐渐向他奔袭,直至把他也吞噬干净。    “啊——”他大叫一声翻身坐起。    天空大亮,已是第二天的清晨。    李全友躺在他身边,手中的扇子仍在微微晃荡,他也不知嘟囔了什么,左手抓了抓脖子,又抬起无力的右手摇了摇。    李光久伸手把他手中的扇子拿了过来,转过身替他扇了起来。    李全友闭着眼咂摸了下嘴巴,右手虚空抓了抓,什么都没抓到,又猛地伸长手再虚空抓了一下,眉头微皱,猛地睁开眼睛。    他似乎还没清醒的样子,一双眼睛半天才对上焦,看了半天的李光久,揉着眼睛翻身坐了起来:“……你怎么醒了。”    “我做了个噩梦。”李光久道。    “什么梦——”李全友捂着嘴巴打了个呵欠。    “我梦见……我妈把我生下来没多久我就夭折了,而你也再没有回来……”    “呸呸呸!童言无忌!”李全友从草席上站起来:“大早上的别说晦气话。”他伸了懒腰,朝朝阳迈出一步,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景象却让李光久觉得幸福至极。    他也跟着爬起来,父子两个蹲在院子角落洗漱。    周香放完鸡回来,看了他们一眼:“今儿怎么起这么早?还准备去叫你们呢。”    “娘,早。”李光久和周香对了个眼神,心照不宣的又收了回去。    李光久慢腾腾的拿起毛巾擦了擦脸,他转过头跟李全友说道:“爹,我回屋里做作业去了。”    “去吧。”李全友把袖子挽起来,跟周香打声招呼:“我今天中午在外面吃,不回来了,不用弄我的。”    “又出去啊?”周香的声音从院子里传进堂屋。    李光久扒在门边,就听到李全友回道:“嗯……有点事,下午回来。”    “你这一天天的……”周香似乎嘟囔了几句,但声音变小,听不清楚。    过了会儿没听到外头动静,李光久悄摸摸的走了出来,周香朝他递了个颜色,拿手指了指外边。    李光久点了点头,摸着栅栏边,踮着脚尖溜了出去。    转过几颗大树,李光久在泥巴泞里看到李全友正背着手穿过农田往外走着,他忙不迭的躲在树后,透着枝丫往外瞅,看准了方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跟在一个骑着牛的放牛娃后面。    走到路中央,李全友转了方向,那放牛娃大概看李光久跟了一段路了,就问他:“你今儿不读书了?”    “你知道我?”李光久眼睛不错的盯着李全友的背影。    “全友叔的独生子谁不晓得,你还去我们家把我哥给揍了一顿呢,就因为我哥说了一句你是你娘不知道哪里抱来的野种……”    “你再说下去,我连你也揍。”李光久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放牛娃一下子消了音,直到李光久跟在李全友背后离开,他才低声嘟囔一句:“就这瘦瘦弱弱的个子,我为什么要怕他啊?”    他摇了摇头,啐了一口:“德性!”    李全友渐渐走到大路上,旁边坦坦荡荡,连个遮风的树都没有,李光久只能埋着头离着老远跟在后面。    这一会儿已经走了有段路了,渐渐离开熟悉的李家村,走向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不对,不是全然陌生,李光久从自己有限的记忆里搜刮出来这条路,以前周香带他来过——这是去往玉县的路。    李全友去玉县干什么?李光久脑海里面不由浮现出这样的一个疑问。    玉县可跟石家镇不一样,那里有这附近最大的集市,每天进出很多市井小贩,听说国家还要在玉县建一栋百货,目前正在确定位置,这两年搞经济复苏,摆脱旧/社会的封建行径,很多人日子都过得很有盼头。    再往前走一段路,路上的人变得开始多了起来,有人赶着那种驴车,车上面放着那种新鲜的蔬菜,应该是推去集市上卖,李光久就躲在那驴车后面,跟在李全友的后面混入了人群。    他最近一次随周香来玉县还是一年前,还是李全友提议,那时候玉县把原来的戏园子改成了电影院,放得是一段开国大典的大阅兵,整部电影时长都不到二十分钟,看得人直掉眼泪。    那时候,他还有恢复记忆,整个人懵懵懂懂的,只是看着李全友那双铜铃大的眼睛一个劲的往下涌出泪水,觉得这个爹竟还像个孩子似的动不动就掉泪。    回忆戛然而止,李全友立在一栋挂着玉县饭店名头的楼前,停了下来,左右望了望,像是看看有没有人跟着自己。    李光久个子不高,被驴车挡住,那卖菜的是个大叔,看这小子跟了自己一路了,就问了一句:“你想买菜?没钱?”    李光久有点懵。    大叔挑了一小捆递到李光久的手上:“今年收成不错,就当我送你了,你这个头多吃点,大家都是从苦日子过过来的人……”    大叔叨叨声音吵得李光久耳朵疼。    他连忙摆手:“不,我不是……”    大叔硬是把那捆菜硬塞到李光久的手中:“让你拿就拿着!”    李光久茫然的拿着手中的菜,再抬头,刚站在饭店门前的李全友已经失去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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