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氏拿着自己人下手,荣府上下岂有不怕的道理?林之孝集了各路总管仔细告诫:“你们都省省心,薛姑太太给赏钱是客气的意思,盼着将公主的宴席办妥当,这样的喜事经年未有,哪个敢当成常例挑拣主子?公主发话了,若觉得两府亏待了他自可另谋前程,府里宽宏,连身契都赏了他无妨。” 总管们唯唯应着,赖大又道:“说起来有些个人也忒不像话,拿着府里的月钱受着府里的荫庇,细心伺候主子是本分,哪敢这般胆壮,竟要逼着主子给赏赐!公主是菩萨性情撵了了事,换做别家,问他个顶撞打成半死都是正理。” 重阳佳节,荣府大开宴席,果真是碧羞珍馔,丰盛无比。 借着机会,贾家族人都到上席磕头,凡六旬开外十岁往下的族老幼童均得赏赐,各房自然欢欣不已。 除了昆腔班子,薛蟠还专门请了杂耍小戏,颜氏向陪侍的薛王氏笑道:“姑太太有心劳动了!” 薛王氏连道不敢,又说这都是宝钗的主意。 颜氏不免夸赞:“这样乖巧的女儿在跟前,姑太太是有福气的。” 族里的老太太们都知今日是薛家开销坐庄,又见宝钗品貌出众,都生了为孙求娶的念头。 一场演罢,颜氏刚命放赏,赖大媳妇就从二门处接了话进来,寻机传给了春兰。 春兰想了一想,来颜氏跟前低声说了。颜氏笑道:“这是大喜事,教她回给老太太,也让林姑娘高兴高兴。” 赖大得了指示,心下自安,遂到贾母处报喜:“老太太大喜、林姑娘大喜,林姑爷与姑奶奶后日到京,专遣家下先行报信。” 贾母果然大悦,众人都贺祖孙母女团圆。 颜氏觉得宝钗不错,贾瑚却被薛蟠气得倒仰,回房后跟妻子抱怨:“薛绍也算个人物了,教的什么儿子!” 颜氏苦笑道:“他要真好,哪里会殴杀人命?” “也不只为这个。”贾瑚解释,“说的白话还好,引经据典都是不伦不类,漫说同龄,就是葵儿也强他好些!” 颜氏开解道:“薛家有的是金山银山,只要不给我们添是非,你管他纨绔呢!” “你是一厢情愿了。”贾瑚冷笑道,“他要真敢再犯,我亲自收拾他。” 吃人嘴软,颜氏不能因为丈夫的几句话把薛家一笔勾倒,因命春兰:“去把南边新进的满红手镯找出来赏了薛姑娘,再把镇国公府孝敬的檀香如意赐予姑太太,也是我的一点子心意。” 春兰答应着去了,贾瑚夫妻上床安歇不提。 即至十一,林海夫妇果然抵京,进宫参驾后便往荣府而来,一向贾母请安,二来也是接取林泰姊妹的意思。 林海是一榜探花,又是如今翰林掌院,贾政带宝玉同贾赦父子在书房恭迎林海,贾敏则是凤姐、李纨接往内院。 母女经年未见,此番自是难抑情怀,贾母抱着贾敏泪流不禁,张夫人妯娌解劝半天才压住哀声。 再与黛玉姐弟见面,贾敏稍加打量后不及多问,亲向张夫人并王氏行礼,再四谢过抚育之情。 前面的林海见着林泰同样老怀安慰,向贾赦兄弟致谢后又欲给贾母磕头,贾瑚忙叫小厮传话,亲引姑父前往荣庆堂。 女眷业已回避,贾母瞧着女婿形容亦生感慨,又嘱他常带妻子来荣府走动,林海一一应下,贾母这才命凤姐姑嫂出外见礼。 认了亲戚,贾敏方道:“不知殿下凤驾何处?我们该去请安谢恩才是。” 张夫人代答:“越城郡主染恙,公主带葵哥儿姊妹回省侍疾去了,因知姑奶奶要到,故而未教瑚儿陪伴。” 林海夫妇闻说作罢,贾母又问女婿起居。 贾敏笑回:“京里的宅子已收拾妥当,等安顿下来女儿再同黛玉姐弟回府小住。” 贾母点点头,因又吩咐凤姐:“西大院还给你姑妈留着。” 凤姐笑着应了。 金郡主不过是偶感风寒,下半晌就撵女儿回家,颜氏不肯,金郡主指着三个儿媳说:“你嫂子弟妹在呢,我有她们伺候很妥当,再者你如今身份不同,老在这儿她们拘束。” 颜氏笑道:“儿媳是自己人,闺女是泼出去的水,以前没觉察,如今算是知道了。” 妯娌三个都道不敢,颜氏见母亲没有大碍,也知自己留在娘家上下不便,嘱咐长嫂两句即向郡主告辞,原想回荣府,因知道林海夫妇已到,为省麻烦,索性去了国公府。 第二天朝散,林海亲带妻儿俱帖拜望,林海父子给颜氏磕头后由贾瑚引着喝茶,贾敏母女则留在正院陪颜氏说话。 贾敏颇喜欢贾葵兄妹,向颜氏笑道:“葵哥儿和他父亲一模一样,都是活泼性子。” 颜氏摇摇头:“您说这个我还得告罪呢,葵儿野惯了,把宏表弟都带的没刚来时文矩,姑父怪罪时您好歹帮着圆一圆。” “您这话说的,活泼一些不比小老头似的强?”贾敏低下头,“都说小孩子眼睛干净,我昨儿问他,贾家长辈谁最好,他第一个提公主,又说了大嫂、老太太和瑚儿琏儿——我和老爷都明白,老太太上了年纪、大嫂不大管事儿,贾家奴才的德性我再清楚不过,如不是您护着,他们哪里能客居的这般自在?” “我教的也未必对。”颜氏不妨在子女教育问题上和贾敏深入沟通,“我是这样想的,小孩子就得有小孩子的样子,瑚哥是文武六元榜首,二十来岁便是威名赫赫的国公老爷,我还能指望葵儿青出于蓝?” “这话在理。”贾敏笑道,“不过瑚儿小时候也淘气,六岁时就把珍哥儿揍了——对了,你们头回照面就是那次的机缘。” 贾敏说的事儿要上溯到小二十年前,因着生来是荣府长孙,贾代善自然高看贾瑚一眼,岂知这一眼看去不得了,此孙打小妖孽,十个月便嘴角伶俐跑的飞快,两岁能认字,三岁背唐诗,四岁写大仿,五岁背的《孟子》朗朗上口,六岁那年挥着小拳头把调戏自己房里大丫鬟的贾珍暴揍了一顿,贾赦为给贾敬交待想动家法,贾瑚见势不妙骑马飞奔冲出了京城,唬的两府掀动全城找孩子,代善正在梨香院与北静王谈论公事,听到消息差点儿掀了跟头,着急上火的先给了贾赦两巴掌,北静王素知贾瑚是老友的命根子,也拿帖子帮手找人,折腾大半天,眼瞧就差没冲进皇宫搜一搜的时候,贾瑚小人家却由皇帝跟前的大内总管护送,毫发无损的回了荣府,当然,他也并非是从皇宫里回来的:打了贾珍惹恼贾赦后,贾瑚自知闯祸,骑马跑出一段路程便有了主意,顺道拣了几根藤条,扯下丝绦系在背上,鞭花一甩就往京防营去了。 时任京营节度使的是哪个?贾敬之父贾代化是也!所谓无巧不成书,恰巧皇帝老爷这日心血来潮视察京畿,代化正在陪同领导检阅部队呢,巡防校尉一脸便秘地凑到上司身边咬耳朵:“贾瑚小公子在营门三里外跪着,末将撞着过去问了,说是来向您负荆请罪,死活不起身呢!” 代化还纳罕这小堂孙唱的是哪一出,耳聪目明的皇帝转头问道:“谁家的小公子负荆请罪?” 陪着皇帝来的除了带着外孙的康王与顺义伯等军机要员还有太子太傅张绪,此人的另一重身份是贾赦岳父贾瑚外公,代化便没压力地回了:“是臣弟贾代善的长孙。” “代善的长孙?”皇帝看向张绪,“张师傅的外孙?” 张绪也摸不着头脑:“是。” 皇帝的八卦心理与邻家老太太也差不多,当即吩咐道:“代善整日炫耀自己有个神童孙子,朕早想着找机会见见,今儿算巧了,把他传进来!” 过不片刻,露肩负荆的小正太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不拘小节的顺义伯一下撑不住笑了。 小正太往上一瞧,立时甩着袖子伏地磕头:“小人贾瑚,叩见吾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乐了:“是挺小的人儿!你是怎么识得朕的?” 贾瑚回道:“祖父说大伯祖最威武,能让他很乖的人只有皇上。” 贾代化鼻子都气歪了,他那副憋屈的模样实在取悦了皇帝,皇帝老爷笑了一回才问:“你不是要来给你大伯祖请罪吗?请吧!” 贾瑚犹豫了一下:“皇上,有您在这儿,等小人请完罪大伯祖不便关门教孙!” “哦?”皇帝故意问,“那不更好,你就省了挨打受罚了。” 贾瑚一板一眼地说:“皇上,做错事就该罚,不罚不长记性,再说大伯祖年纪大了,压着火气不能发出来对身体也不好。” “你只管负荆请罪,朕要觉得你有错便帮你大伯祖做主罚你”皇帝看向张绪,“张师傅,这小子古灵精怪的半点儿不像你的孙子。” 张绪和代善的毛病差不多,说起贾瑚来胡子一翘一翘的:“臣的这些子女儿孙,加起来都不及瑚儿窝心。” 皇帝心道:你那张老脸都快变成菊花了。 既然当着外人,贾瑚就不能以请罪为名告堂哥的黑状,规规矩矩向代化磕头:“孙儿今天意气,把珍哥哥给打了,如今特因不悌之过来给大伯祖请罪。” 代化的老脸都丢大西洋去了,贾珍多大?十六!他可不认为孙子会让着贾瑚,这也忒丢人了! 皇帝的大脑堪比四核处理器,他知道代化的独子贾敬为进士出身,现在翰林院当差,比照一回年龄问道:“贾卿的孙子多大?” 代化脸色涨红:“臣那不肖孙今年十五岁。” 皇帝了然:“欺辱病弱堂兄,确实该罚!” 顺义伯颜吉有些纳闷:“前两天我还在你府里见了珍儿,怎么忽然就病了?” 代化的母亲已故宁国夫人也姓颜,与顺义伯同族,两家算是老亲。 代化应不是,不应也不是,都快吐血了。 皇帝从新打量贾瑚一回,把人招到跟前给他穿好衣服,起身说道:“跟朕去演武场。” 六岁的孩子力道有限,皇帝刻意给他挑了一张四力的硬弓,贾瑚也不含糊,骑在马上连射三箭,两箭在靶心上,余下一箭也钉在了靶上。 皇帝大喜,直接把代化的京防营当作考校场,行军方略、舞剑写字、四书五经考了个遍,最后终于拍板:“你给朕的孙子做伴读去。” 贾瑚摇摇头:“皇上,早慧不寿,如项橐、甘罗等,小人不能妄攀,也知自己福泽有限,不敢过蒙恩宠,免为祖、父双亲之殇。” 皇帝讶然:“此话怎讲?” 代化回奏:“陛下,大幻仙人曾为瑚儿扶乩,言其二十岁之前不宜入仕,否则的话吉为真龙之腹心、必是福禄两全;凶是业龙之阻碍,将来断难善终!” 皇帝眉头一皱:“何意?” “这——”代化告罪,“臣不知。” 恰在此时,贾瑚听到上位传来清脆的童音:“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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