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薛家,薛王氏知道赞善才选早已结束后十分气不过,哭着感叹女儿命苦,又要与王氏理论:“说好的求准了南安太妃直接教你进宫侍读,如今竟是白耽误咱们呢!” 宝钗急忙劝阻:“妈,这事儿原是咱们想的岔了,连府里的贾瑾贾玫都要正经进宫应选呢,南安太妃岂有大过瑚大嫂子的体面?如今他们府里有这样大的喜事,您若跟姨妈闹开了,伤着公主脸面不是玩儿的!” “可惜你舅舅又不在京城——”薛王氏也知道女儿的话在理,终究无人可靠罢了。 “舅舅在京城也不敢与瑚大嫂子叫阵,事已至此就更不能开罪姨妈了。”宝钗看得明白,“咱们能住在荣府的地界可是多大的荣耀,出了门谁不高看两眼?说到家还是姨妈的情面。” 薛王氏只好作罢。 东宫嫡长子的洗三礼并不十分盛大,除了太上皇夫妻、帝后二人、诸王皇子等本家亲戚,只向外稍稍延伸到了童、何、石三家承恩公府而已。 颜氏来的早,见过皇后便先行一步去了东宫。 太子妃还躺着,见着“恩人”想要起身,颜氏紧赶两步上前拦下,因笑道:“我又不是外人,客气什么?” “我——我是想谢谢姐姐。”太子妃的眼泪已经落了下来,“为着我们母子,您是担了大风险的。” 前日事急,御医和产婆请示保大保小。皇后悖着规矩留大的,太上皇后对儿媳嫡孙心生愧意,做主保小的;这之间原没颜氏的事儿,她却舍着一身体面两个都保。如果运气不好一个都没保住,今日怕就没有这等荣耀了。 “算金昊那小子有良心,宁可不要儿子也教护住你。”颜氏情知产房外的话瞒不过太子妃,索性把话说开,“不是老太太不疼你,你也知道她的苦衷,若是那种关口偏着你,大青哪里还能有何家姑娘的立足之地?” “姐姐,您不必说,我都明白!”太子妃泪如雨下,“只望皇祖母和母后寿比南山,让我长长久久的孝敬跟前。” 金昊择妃时,承恩公家都有适龄女孩应选,拼起素质来,皇后的侄女还要优胜太子妃一线,不过皇后在关键时刻压下了亲族,选了何家女儿即今日的太子妃为儿媳。太上皇后自然承情,后来太子妃嫁进东宫数年无子,指给忠诚亲王世子的皇后侄女儿倒是在大婚后一年生了王府长孙,太上皇后自然惭愧,越过没有指人意向的皇后赐了侧室下来,皇后时时警告儿子重视嫡妻长子,遇上太子妃难产,太上皇后再要违背家法保大弃小就太对不住儿媳的心意了,另一方面,留子弃母是时下风俗,太上皇后倘若在这事儿上拿捏不住,谁家还敢再娶何家女? “月子里不能落泪!”颜氏慌忙给太子妃擦脸,“我知道你清楚,就怕一时想不开别扭,否则也不来多嘴招你。” “您小瞧了我。”太子妃擦擦眼睛,“我哪里不知道好歹!” 姐儿俩说着话,宫女来回:“皇后娘娘并各位主子奉太上皇后驾到。” 颜氏吩咐乳母包好孩子,向太子妃笑道:“你先歇着,我抱皇孙去前面。” 太子妃躺在床上微微欠身:“有劳姐姐。” 虽说颜氏不信鬼神,皇孙毕竟与贾茂有“招弟”的渊源,又是她亲手接生,自然对其另眼相看。 在多数人眼中,颜氏怀中的胖娃娃就是大青千秋万代的继承人;于何家而言,小皇孙决计是再加三世富贵的依仗。何夫人对着颜氏生母金郡主千恩万谢,几乎要摆出把人供起来的架势。 “雪儿出了力是真,你们该谢的却是皇后娘娘。”金郡主跟太子妃之父为姑舅表亲,说话就不用太客气,“皇后娘娘多看重嫡孙姨妈清楚、你我也清楚,那会子不是主子娘娘坚持,雪儿纵受信宠,也不能越俎代庖跨进产房去。” “是!是!”彼时情景,倘若两代皇后达成一致,自然就没颜氏这个公主的事儿了,她能做主,根由便是御医产婆不知道该听谁的。 洗三添盆,太上皇后的礼最重,皇后次之,颜氏给了一把紫玉锁,余下贵妃王妃俱不怠慢,均是拿出手的好东西, 小孩子都喜欢光亮东西,乳母怀里的贾茂咿咿呀呀要抓忠顺王妃放下的黑珍珠吊坠,颜氏把儿子接过来拍了一下:“老实些,就没有你不想要的东西。” 太上皇后在旁看着,将吊坠拿起来给贾茂戴上:“当是小皇孙送给哥哥的见面礼了。” 颜氏微微屈膝:“快谢过老祖恩典。” 宴后回荣府,门子下人及访客都列两旁跪迎,贾母也率张夫人与王氏婆媳候于荣禧堂,见着颜氏都以国礼相拜。 在有识之士的心目中,颜氏因一场“京师保卫战”坐拥无上威望;于贾家而言,偌大军功并不及救驾护主的微劳,从前当她是靠着救驾功劳能打上皇家抽丰的远亲,如今真正负起五代荣宠,岂有不生畏惧的道理? 颜氏早就看透了贾家的本质,如今打定主意给他们长住记性。 待其礼全,颜氏方道:“骨肉至亲,原衡国礼,然上皇恩典,鲁国不敢轻辞,自今于荣禧、荣庆二处,仍执子妇孙媳礼,于此而外,方称国礼!” 贾母与张夫人一齐推辞:“臣妇岂敢愈制!” 颜氏又将两宫赏赐分发,家下各自谢恩不提。 等到贾瑚回来,不免自侃“妻荣夫贵”,颜氏感慨:“你们家的人有意思,我张扬了他们生惧,和气了反倒以为好性可欺。” 贾瑚笑道:“府里奴才自来拜高踩低,这是人性!” 次日一早,薛王氏带女儿来贾母处凑趣,借着人多赔笑:“我们娘儿们来府里有些时日,蒙您老照应着跟自个儿家里差不多,我今寻思,不能仗着亲戚情分坐吃三庄注,亏有宝丫头提着,想借府里的地方摆几桌席面,请老太太并老爷太太们赏光,也是我们娘儿们的心意。” 贾母笑道:“都是亲戚,姨太太何需客气?” 凤姐凑趣:“老祖宗,姑妈的话实在,她是靠着寿星沾福气,舒坦自在地想表孝心呢!” 贾母笑骂:“你这张嘴,连姨太太都编排上了!” 因有贾敏即将回京的消息,贾母心情正好,乐呵呵的答应了薛王氏的邀请。 薛王氏趁机道:“还有一桩难处,需得老太太和大太太指点。” 贾母因问何事。 薛王氏斟酌着说:“老太太,公主是贵人,做奴才的原该供奉,但我这样的身份实在不上台面,贸然开口反倒于殿下不敬。实在是左右为难。” 贾母会意:“公主和葵哥儿姊妹的好事出来,府里原该大贺的,只因瑚儿不欲张扬,这才另做打算,如今正可讨姨太太的便宜,两府好生热闹一番。” 张夫人道:“姑太太是客,不好教您太过破费了。” 薛王氏忙接话:“那是多少人讨不来的恩典,万请大太太玉成我们的一点儿心意。” 张夫人点点头,又吩咐凤姐:“姑太太有了春秋,你是亲侄女,正可帮着操持,也压一压府里奴才,别仗着姑太太慈善欺客,敢一味讨赏躲懒,我和老太太是断断不依的。” 贾母附和:“你太太说的很是!” 凤姐应着:“媳妇一定襄助妥当。” 贾母遂遣丫环去东大院请示颜氏,春兰亲来回复:“姑太太的美意殿下领受,万勿奢靡破费才好。” 薛王氏喜不自胜,连声念佛:“不意我们家竟有这等福分。” 薛家财大,薛王氏此举也是给王氏长脸,她就没说反对的话,又打发了周瑞家的等陪房到姐姐处听差,薛王氏倒消减了几分不快,认真筹备起酒宴来。 因知贾家上下都是“两只富贵眼、一颗体面心”,薛王氏先拿了三千两银子出来,托凤姐打赏下人,又予了百十贯青钱,单给厨房、杂役,阖府上下无不称快。 薛蟠近来在外闲逛,但把“荣府亲眷”的招牌打出,行事自然无往不利,知道母亲揽得这等巧宗,哪里还会惜财?恨不能连龙肝凤髓都打捞到手奉到颜氏席前。 “四季”丫环是颜氏跟前的第一批三等丫环,如今为着薛王氏母女“打听公主口味”都得上等封银,春兰不免感慨:“怪道都说薛家是‘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单府里散众的银子就得破两千,便是宫里御筵都不见得能用这等花销!” 夏莲不屑道:“商户的心思,为着攀贵是大拼了,咱们主子什么席面没吃过?” 颜氏扶着想学站的贾茂笑道:“有你们的好处还不知足?” 秋菊点的透彻:“主子,不是这话,您也知道府里奴才的德性,薛家这样闹,以后正经主子没个打赏想支使他们就难了!” “这话在理。”颜氏摇摇头,“宽恩不予罚惯出来的!” 冬梅笑道:“凭他如何,还能打咱们院里的回?” “要防着府里哥儿姐儿的受委屈呢。”颜氏想了一想,“你们盯着兰哥儿、环哥儿并姑娘们的院子——还有西大院,拣个不长眼的奴才回了我,好好做着筏子树标榜!” 秋菊所虑不差,宴还没开,府里果然传言,道是“宝姑娘行止大度,比府里小姐都不差”云云,又有浆洗处的管事王婆子暗地挖苦黛玉小性又小气,不似宝姑娘和气大方,颜氏闻说直接传话凤姐命其开革。凤姐哪还能计较王婆子是颜氏陪房之亲?立时带林之孝媳妇亲去处置,各处奴才肃然受惊,再不敢妄生“因劳挟赏”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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