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府的二层主子都快被公主奶奶玩死了,颜氏还没心思筹谋两个月后的事儿,她正气呼呼的教训儿子呢。 因着早先把贾萱贾茂姐弟的新衣服予了刘姥姥,贾萱大些,没有在意;贾茂却不高兴,缠着颜氏闹别扭。春兰陪着笑脸请罪:“是奴婢的不是,早该跟针线房招呼把小主子的新衣服补上来的,因着近日忙了些,竟撂在了脑后,奴婢这就去办。” 贾茂倒不依不挠的放赖:“凭什么把我的衣服给乡下的土小子,我又没答应,要你多事做主!他活该没衣裳穿干我什么事儿!” 颜氏勃然变色:“你跟谁学的这些话!” 贾茂不知眉眼高低,犹自顶撞:“我不依,你得还我衣裳。”说着话还上前踢了春兰一脚。 颜氏“啪”的一声拍了桌子,左右抓挠顺手抄起拂尘就在贾茂身上来了一下,春兰一看主子竟然来真的,慌忙起身把他拦在身后:“哥儿小呢,您这是干什么?” 贾茂何曾经过这事,“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年纪不大纨绔毛病不少,谁跟你说的这等混账话!”颜氏推开丫鬟,扒了裤子又打了两下。 颜氏外表娇弱,到底是将门虎女,又是主子,春兰哪里挡得住,一叠声喊外间的姐妹:“夏莲、冬梅——快——快进来拦着呀。” 夏莲冬梅原来知道贾茂在闹腾主子,并不曾在意,这会子慌忙进来,三人并力才把贾茂抢出来。 颜氏摔着拂尘大动雷霆:“你们听听,这才四岁呢,倒是长了一副铁硬心肠,乡下穷苦孩子受饿挨冻就是活该?指着他将来为官作宰,底下百姓可有命活!” “主子,您也说了,茂哥儿才四岁,孩子的话哪里做得数?”春兰一边打眼色叫冬梅把贾茂哄出去一边给颜氏奉茶,“都是奴婢当差马虎,您便生气,罚奴婢是正理,和茂哥儿有什么相干!” “惯的!”颜氏扬声道,“传我的话,过年不许给他做新衣服。” 春兰知道颜氏本为荣府账目积怒,如今算发泄在了贾茂身上,闻说只得答应:“奴婢记下了。” 因着“东宫招弟”的旧事,贾茂小盆友其实是无人敢惹,宫里自皇太后、皇后到太子妃没一个不宠他,回贾家又有贾赦夫妇溺爱,多少骄纵了性情有些傲气,今天挨打算是多日积聚了。 哭着跑到荣禧堂,直把张夫人心疼坏了,但颜氏是亲妈,不存在‘找茬虐待’的动机,一面给孙子敷药一面哄:“茂哥儿最乖了,是你娘不好,奶奶过会儿就去说你娘!” 贾瑚回府经过荣禧堂,给张夫人请安时听说今日的事,当即叹了口气:“今儿可是怎么了,皇上为着祭礼的事儿把二皇子给打了。” 二皇子是事实上的皇长子,也是皇子中的唯一庶子。皇后立的稳,自然不会亏待他,张夫人颇为惊讶:“好好的怎么就——” “他们舅甥都一样。”贾瑚摇摇头,“一个为祖宗一个为庶民。” 张夫人又道:“茂哥儿虽然无碍,到底有些吃吓,今晚上留在这儿和我睡,你也开解开解公主,毕竟小呢!” 贾瑚应了:“明白。” 母子没有隔夜仇,经张夫人开解,贾茂第二天见着母亲稍稍别扭片刻就又是一张笑脸了。 颜氏还得进宫,临走嘱咐婆婆:“媳妇教训茂哥儿是为着他的心性,与旁事无干,如今弟妹有孕在身——” 张夫人忙道:“你只放心就是。” 颜氏也不是一般女子,但她对皇后有着发自肺腑的尊崇,不为别的,但冲当年在东宫产房外的一句“保大人”,颜氏敬这位舅母一辈子。 至于皇帝一家,对颜氏的好感也是发自天然,他们有过一段最艰难的时光,终究坚持嫡庶大义不离不弃的却是垂髫稚女,而今时局开朗,帝后自然不只把她当成有封号的外姓公主。 听颜氏问起来,皇后并不忌讳:“别的不打紧,因阳儿受廉王算计,减了太宗皇帝祭礼的规制,你舅舅觉得被打脸,这才打了阳儿一顿。贵妃与阳儿媳妇哭到我这里,都急的不行,我亲去乾清宫问了,你舅舅只说管教孩子,听着没有旁的我才回来。” 颜氏点点头:“原来是为这个,我还想向舅舅请个安的,看来还是等一等的好。” “他就有气也不能在咱们娘儿们身上发。”皇后嘱道,“你要得闲可去乾清宫里走走,现今还瞒着太后,你去了贵妃更放心。” 颜氏应下:“也好。” 殿门口遇着皇五子金昍,正好拦人打听:“谁在里面?” 金昍笑答:“姐姐来的正巧,就三哥和四哥在。” 颜氏问道:“舅舅的心情怎么样?” 金昍会意:“昨儿打了二哥,嘴上是不说,心里后悔呢。” 颜氏放心了,指示守门宫监:“通报吧。” 皇帝见到颜氏不免责怪:“你现今是少往宫中行走了。” “儿臣是身不由己。” 颜氏叹口气,“要不您给儿臣一个差使,打发贾瑚回去带孩子?” 皇帝笑一回,又问道:“你是听着金阳的事儿来的吧?” “阴天下雨打孩子,谁管得着呢!”颜氏摆出交流心得的架势,“咱们舅甥有缘,我昨天把贾茂打了一顿,到如今都不敢朝我照面呢!” “茂儿?”说话的是金昊,“你打他做什么?” 皇帝与金曈也都惊讶。 颜氏兴师问罪:“我为这个来找你的,当着舅舅的面咱们把话说明白。” 金昊张大嘴:“和我有关系?” 颜氏不说不来气:“贾茂十天里有五六天是在东宫的,不怪你我怪谁?” 皇帝的好奇心被勾起来:“茂儿犯了什么错?” 颜氏简短解说:“荣府有个极远的亲戚,家道没落了,如今衣食成愁,前两天求到荣府,我就将贾茂新裁的冬衣拿了两身给跟来的小孩子穿,他倒不依,说人家乡下苦孩子挨饿受冻是活该,您听听这话,贾家好歹是四代公侯天子弼辅,我不指望他将来出人头地,好歹不能失了为人的悲悯慈善吧。” “嗨,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金曈的话没说完就叫哥哥踩了一脚,转头看向皇帝老子,后知后觉的发现舅甥二人表情一致的瞪他。 皇帝点点头:“看来该挨打的不止是茂儿。” 金曈缩了下脖子,只觉后背凉飕飕的。 颜氏把视线转向金昊:“太子爷,您说说他是该打不该打!” 呃,这可头疼了,金昊后悔的不要不要的,早知道这样他就该指个借口走闪人的。 皇帝笑道:“茂儿毕竟是小,有不对的地方教他就是,哪里就赚上打了。” “没法子,您也知道我的性情,别说他个小人儿,太宗皇帝在时吃了儿臣多少气,实在改不了了!”颜氏并非真为金昊而来,自然没有必要紧逼不放,直接提到金阳:“可您的震怒就不值当,忠廉王通达善谋,大表哥被他算计也是常理,吃一堑长一智,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皇帝摇摇头:“原来你是在这儿等着朕!金阳和你同庚吧?实在忒没长进了些。” “皇舅,忠廉王舅如今也只能有这些小动作了!”颜氏垂眸,“宗室操戈是国之大难,由着教他折腾也为疥癣,您若放心,这件事交我来办,不出两年,必教廉王在朝消声。” “嗯?”皇帝讶然,“你有法子。” 颜氏点点头。 皇帝颔首:“也好。” 颜氏并非能白出力的主儿,瞧着摆在殿内多宝阁的多帆船模眼神儿明显,皇帝笑着叹口气:“你这双眼睛啊!” 金昊解释:“如今刚开海禁,父皇命市舶司研究新船,这是商船的模子。” “皇舅,开禁是好事儿。”颜氏把船模拿下来,“但您千万别学前明朱棣,如果只是为了宣扬国威,开不如禁!” 皇帝笑道:“这个自然,咱们必得利字当头。” 贾茂得着亲妈从皇宫拐来的礼物,早把昨天的事儿扫荡干净,抱着比自己小不了许多的金色船模对谁都是乐呵呵的。 颜氏看着儿子的模样,再有郁愤也消散了。恰在这时,有宁府管事来报喜说秦氏诊出了身孕,颜氏即命给赏,又叫贾茂一块儿去东府。 算算时间,孩子倒是在回京的路上有的,颜氏笑道:“这可巧了,正好与你二婶子的孩子做伴。” 秦氏低头看了下小腹:“只望他健健康康的就好。” 颜氏叫房里丫环带贾茂到外面玩儿,这才问道:“有了孩子还不高兴?是不是有不舒心的地方?还是蓉儿在外胡来?” 秦氏不自在地别过脸:“没有——” “我知道了!”颜氏双眸射光,“贾珍?” 秦氏终于落泪:“婶子——” 颜氏立刻抓住她:“这个不要脸的对你——” 秦氏忙道:“没有,可私下遇到时总有些——” “行了!”颜氏稍稍放心,“也是我大意了,这种事儿哪能靠‘躲’呢?你好好安胎,别的我来办。” “婶子,做人都要知足的,我这样的出身嫁进国公府门第做宗媳,不单婆婆慈爱丈夫贴心,您和老太太、太太都当成自家女孩儿似的,纵然有一两桩不合意的,也就犯不上计较了。” “这话是你能说的!”颜氏动怒,“别的事儿不用计较,还能由着做公公的为老不尊,女儿家吃了亏,你去浸猪笼没人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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