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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宁府回来,刚一落座就有王氏陪房周瑞媳妇求见,叫进来一问,却是替薛王氏送宫花来的。  周瑞媳妇一面开匣子一面赔笑:“方才我们太太与姨太太说话,姨太太拿了十二支纱花叫我献于公主并姑娘奶奶们戴,四支奉给公主大奶奶,郡主两枝,四位姑娘各一枝,余下两枝送给琏二奶奶。”  “倒教薛姑太太费心了。”颜氏遂命春兰,“接了吧!”  薛王氏为宝玉姨妈、凤姐姑母,凤姐份属大房,荣府下人大多跟着主子唤姑太太,贾母却不能从媳不从孙,与二房是一般称呼,正因如此,薛姑太太与薛姨太太都算名正言顺的尊谓。  颜氏有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不过体谅薛家的一片心意罢了!把贾萱的两枝留下外,打发丫环将送自己的四枝分给了黛玉和秦氏。  眼瞅着年关将到,贾家的现任族长贾珍却在花柳巷旁边被人套了麻袋,叮咣一顿乱揍,连腿都断了一根,实在算是了不得的大新闻。  贾瑚看着族兄的惨状怒由心生:“巡捕衙门都是吃白饭的,天子脚下竟然教三品大员遭此黑手!”  贾蓉深知贾瑚的性情,奉着茶委婉说道:“现近年节,保不齐有些亡命之徒打家劫舍,也怪侄儿大意,没料父亲落了单。”  贾瑚仍旧气呼呼的:“我去找林觉泰,他要不能限期缉盗,以后干脆回家抱孩子去!”  说曹操曹操到,来升进屋回道:“九门巡防使林觉泰大人具帖问候大爷。”  “来的正好!”贾瑚灌一口茶,“叫他进来!”  林觉泰原怕撞见贾瑚,如今只能硬着头皮打千儿:“国公爷安好!”  “我上哪儿安好?”贾瑚掼了茶盏,“天子脚下,三品将军被强梁打成重伤,要你九门巡捕衙门何用?”  林觉泰不敢起身:“是!是!国公爷教训的是!下官失职,求公爷责罚!”  “我跟你讲理,十日内抓住凶犯”贾瑚厉声道,“倘或拿不到,你今年就在刑部过年!”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林觉泰双股战栗,谢了扶着自己起身的贾蓉,这才慰问贾珍的伤势。  林觉泰很快明白,这位比自己小十多岁的上司其实算是容易应付的。  第五天上,林觉泰刚到巡捕衙门的大门口就有门吏提醒:“大人,鲁国公主殿下驾到。”  林觉泰一怔:“谁?”  门吏又重复了一遍。  林觉泰冷汗直流:她怎么来了?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素来稳重的文华公主是做泼妇来的。  林觉泰见着端居大堂的妇人不敢怠慢,俯身叩头行礼:“臣林觉泰参见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千岁?”颜氏冷哼一声,“赶明儿出了府门口就把性命交代给盗贼了,上哪儿千岁去?”  林觉泰磕头不断:“臣失职,臣万死!”  “行了,不必拿这种白话敷衍我。”颜氏毫不宽宥,“我明白,太宗皇帝不在了,谁又把个外八路的异姓公主放在眼里,今儿伤了本公主夫家的兄长,赶明儿自然就能一把火烧掉鲁国公主府不惧见罪,是也不是?”  “臣不敢、臣不敢——”林觉泰几乎要把脸贴在地面上,“臣无能,但凭殿下发落。”  “罢了!”颜氏缓口气,“我今日到此,原是拿你进宫当廷折辩的意思,见你还有三分惧怕,权且记下,起来吧!”  “谢千岁!”林觉泰一个趔趄,险些摔了跟头。  颜氏这才敛收威势:“说说吧,宁府贾将军的案子有什么进展。”  “是”林觉泰原本查到些蛛丝马迹,只因事涉皇家,并不敢草率,若非受了诛心之吓,也不能轻易吐露,屏退左右方道,“殿下,此事似与忠廉王府有干。”  “嗯?”颜氏疑道,“忠廉王舅贵为亲王,且算贾府半个亲家,他去为难宁府做什么?”  “是,现今证据不足,臣并不敢妄言。”林觉泰回道,“但据微臣连日所查,这伙强徒确实曾在午夜进出廉王府。”  颜氏微微皱眉:“贾将军是在外城受的伤,廉王府居内城,大晚上谁会亲眼瞧着他们进王府?”  “殿下明鉴!”林觉泰解释,“彼时城门早关,却有巡夜小吏看着他们驾车往内城跑,本来这伙强人来去匆匆臣是绝难查到踪迹的,只因心急奔走,竟然冲撞了忠敦王爷的车驾,这才留了线索令臣找到廉王府——”  颜氏追问:“敦王大晚上的在京城闲逛什么?”  “殿下,敦王奉旨查空饷,那日是刚回京城。”林觉泰心道:妇人多疑,半点儿不假,忠敦郡王虽得皇帝重用,早年却跟廉、温二王走的最近,他是皇子中的实干派,从来不屑党争,是以两边都吃得开。要说他作证构陷廉王,怕是廉王自己都不会相信。  “如此说来竟然真与廉王有涉。”颜氏拍着桌子站起身,“去廉王府。”  “公主三思!”林觉泰想哭:你要从巡捕衙门杀往忠廉王府,甭管这事儿跟忠廉王有没有关系,他能给我好果子吃就怪了,“微臣只是怀疑,并没有实证。”  “也罢!”颜氏下了大堂,“我先往敦王府去,倘或敦王舅所言与你相差,还要着落到你的身上!”  林觉泰稍稍放心,这总比直接去廉王府强,纵然日后追究起来,好歹还能有个托辞。  敦王倒记得当夜情形,被问起时很快说:“那些个混账行子,险些撞了本王的车驾,听林觉泰讲这起人是伤了宁府贾珍的贼凶?早知如此便该命府里护卫拿给你发落的!”  “您也想不到不是!”颜氏又道,“听说那晚有两个王府随侍追出一段路去,可容甥女见一见?”  “这有何难。敦王当即传命,“把詹熊和田鹰叫来。”  问明凶犯果真是冲廉王府方向去的,颜氏向敦王告辞:“今日叨扰八舅了,待此事了结再请舅舅、舅母做客。”  这算来匆匆去匆匆了,敦王都没反应过来:“这就走了?”  纪王妃有些抓不准:“我怎么觉得不对劲儿?公主好像憋着气儿要发作!”  “坏了!”敦王一跺脚,“必是巡捕衙门查到了什么让她逼问出来,在我这儿落了实往六哥府上去了。”  纪王妃建议:“爷,公主的性情不好惹,六哥未必降得住,咱们先派人打听一下为妙,实在不行还有宫里主子在呢。”  “嗯”敦王唤随侍,“詹熊——”  颜氏来的极巧,忠廉王刚想出门就被堵了回来,他还打算敷衍两句叫郭王妃待客,颜氏已经发作:“我是掉了价的人,半点儿不叫忠廉亲王放在眼里!”  太宗皇帝搬诰,鲁国公主秩同东宫,颜氏这话就是用身份压人的意思。  忠廉王一怔:“可是我府里有不长眼的冲撞了你?”  颜氏唇角微翘:“哪个冲撞我王爷是有数的。”  忠廉王只好下车:“何必这般生分。”  郭王妃已经闻讯出来:“爷,怎么不请公主正房说话,大冷天的站在院子里做什么?”  颜氏不领情,站在二门开火:“忠廉亲王,宁府的少奶奶毕竟是王妃义女,不看僧面看佛面,贾珍不助您掌军,您也没必要下这般的狠手,我这个封国公主好歹还喘气儿呢,您就把贾家脸面踩在地上,今日要当作不知,大青朝可还有我颜曌的立足之地?”  忠廉王的脸色煞是好看:“你的意思是我让人打了贾珍?”  “不是您打的凶犯都往忠廉王府跑?”颜氏十足的泼妇架势,“您是太宗皇子、正经的亲王,贾珍不投您的心,叫到府里打罚都使得,谁说得了什么?把人堵在花柳巷教训,贾家的脸丢到四九城,贾葵贾茂怎么议亲?”  郭王妃原还恼怒颜氏欺人太甚,听到这话立时消了怒火:“是有误会吧?贾将军是可卿的公爹,王爷打他做什么?  忠廉王也道:“我是堂堂亲王,哪里会行这等鬼蜮伎俩。”  颜氏稍压怒火:“多少人睁眼看着他们进了廉王府,即便不是您指使的也是底下奴才迎合主子自作主张。”  郭王妃忙道:“既是如此可叫证人对质,万一真是府里奴才弄鬼,我们一定给你交代。”  “您当我没得着准话敢上门论理?”颜氏没好气,“这伙子歹人逃窜时冲撞了敦王舅的车驾,王府护卫本要拿人,追到您这儿才没了踪迹。”  “这——”郭王妃不会认为忠敦亲王会蓄意栽害自家,半信半疑地看向丈夫。  忠廉王眼色阴沉:“马起云!”  贴身内侍慌忙答应:“王爷!”  忠廉王扬声道:“把府里管事同贾将军挨打那晚上的值宿护卫、下人都叫过来。”  郭王妃上前拉颜氏:“大冷天的快屋里坐。”  颜氏知道忠廉王是当面审问规避嫌疑的意思,闻说也不深究,点头说道:“好!”  自证给人看,诚意是少不了的,忠廉王发话:“谁要能想起那晚的异常,本王赏金百两。”  忠廉王底气足,下人们却没眼力,真就有为了赏赐露头的:“奴才隐约记得有四五个人来找阎长史。”  忠廉王一惊:“阎进呢?”  马起云回道:“王爷,阎长史的老父病逝,现在守制,想来这会儿已到了山西!”  忠廉王身子一晃:“快——打发个人——”  说到一半,忠廉王生生把话头咽回去:王府长史与别个不同,那是正经的朝廷命官,生父过世自要守制,如果为着没有确凿证据的事儿找上门问罪,他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廉王这一犹豫,颜氏生了气,起身拔腿就走,夫妻二人拦阻不得,相对苦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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