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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琏二奶奶叫来吧。”九月的京师尚有留存的残热,颜氏拿着扇子叹口气,“贾家的男人都是银样镴枪头,连自个儿媳妇都管不住。”  春兰笑道:“您说自个儿呢!”  王熙凤进了堂屋就见颜氏盯着对牌看,请安后惴惴不安站在一旁,还是春兰提醒自家主子:“二奶奶来了。”  “嗯”颜氏回转神思,“坐。”  颜氏沉吟片刻后说道:“我如今有了身孕,少不得又要你来操持家务,幸而是做熟了的事儿,不用我再多费唇舌。”  “嫂子只管放心。”凤姐赶忙表态,“我一定照看好全家上下,不让您失望。”  颜氏点点头,握住对牌递过去:“就一句话,出格的事儿不准干,咱们是积善之家,伤天害理的勾当想都不能想。”  凤姐嘴上答应,心里不以为然。  颜氏何等老辣,自然看得出她的言不由衷,手上的对牌就没放下:“你再想想。”  凤姐摸不着头脑,还当颜氏翻了昔年旧账,便向她赌咒发誓:“我是贾门媳妇,凡事以贾家门楣为先,绝不任性妄为。”  “好。”颜氏松开手,“我信着你。”  面上说相信凤姐,心底里半点儿没有着落,传了四大管家进来敲打一回才稍稍释怀。  颜氏并不知道,她的行事风格极大程度增加了凤姐行事的胆量。  满京城谁不知道,鲁国公主将禁军堵在府外都没见圣人怪罪,比这个更严重的也就是竖旗造反了,贾家会造反吗?明显不可能!既然造反是底线,放点儿印子钱又算什么?凤姐压根儿都没往自己身上去想。  陪房来旺心里是有数的,他没敢坦诚凤姐给的本钱都被逼着办了抚恤慈善,还敷衍着说放了长贷高利,凤姐新掌家务,正在意气风发的时候,知道是来旺办熟的差事,也没有多心过问。  隔了几日,颜氏去荣禧堂请安,恰听到张夫人和凤姐说起人参短缺的话,因问道:“太太找参使?”  “也不是我用。”太太解释,“三老太爷的孙子得了急症,大夫开了独参汤的方子,三老太太求过来,我让凤姐先称二两应急,不想府里的人参都拿去配药了,正要打发人往东府问一问。”  药房有没有人参颜氏自是有数,看了凤姐一眼说道:“原为这个,我那里还有些,先给她拿去去下药,过后买好的补上。”  凤姐忙道:“嫂子有孕,正该拿参补气,怎么能用您的私房?”  太太也说:“现拿银子去买就好,你的留着应急。”  “不妨事。”颜氏转头吩咐春兰,“挑两支上眼的打发人给三老太爷送去,别误了病情要紧。”  凤姐满脸的官司,勉强奉承颜氏:“再没比嫂子更有菩萨心肠的人了。”  颜氏淡淡地说:“有些个事儿,给足教训便罢,断人子嗣的勾当少干些最好。”  凤姐吃了一吓,只觉颜氏话中藏话,再不敢多说劝阻的话。  这倒是贾瑞的造化,颜氏手里的人参,再次也是番邦外臣进贡的极品,四五斤的百年人参喂下去,别说贾瑞年纪还轻,纵是剩下一口气的老人,续上两年命都未必是难事。  贾瑞脱了大劫,一改旧日走鸡斗狗的陋习,酒色财气再不沾染,除了料理家务就是读书学问,不消三年考了秀才,三十出头进为举人,在贾瑚的帮扶下轻轻巧巧谋了外任县令,七十岁上于正三品按察使的位子致仕,也算贾家难得的出息子孙。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贾瑞这事儿上,颜氏全然不觉凤姐有错,之所以搭下援手,不过体恤代儒夫妇老迈,要保贾府一房血脉而已。倘或贾瑞病愈后故态复萌,不用凤姐动手,她这当嫂子的也不能袖手旁观。  结结实实养足三个月,颜氏终于获得了最起码的人身自由,当然,也无需太过妄想,只为太医说了句“胎位不大正,需得注重调理”,贾瑚下了死命令,妻子出门必须有前后左右十八个下人随行服侍。  大青制,除粗使仆役外,各宫主子拥有随侍宫女的数量分别为:皇太后十八名,皇后十六名,皇贵妃十二名、贵妃十名、皇妃八名、贵嫔六名、嫔四名、贵人两名、选侍一名。皇太子妃比于皇贵妃,以此为标准,颜氏的随侍当有十四人左右,如今竟是享受了皇太后的待遇。  贾蓉之妻秦氏抱着儿子来请安时取笑道:“叔叔可真是疼您。”  颜氏故意道:“我揣着他的儿子,难道不该尽心?”  秦氏乐了:“您嘴上这样说,心里可美着呢。”  说笑一回,颜氏关切地询问:“蓉儿如何?他要不老实你尽可来讲。”  “您的侄儿很好。”秦氏红红脸,踌躇片刻后压低声音询问,“我有件事儿一直没得着机会问您,我们大爷早先的伤势——”  “松儿越来越胖了。”颜氏挑挑侄孙的下巴,“小孩子果然要圆润些才有喜感。”  秦氏只好跟着改变话题:“幸好过了暑季,不用担心苦夏。”  颜氏面上不露声色,心中却暗暗称赞:果然是当得起贾家宗妇的聪明人,忠廉王这样灵透都没瞧出破绽,拘于内宅的秦氏倒瞧出端倪,不由她不生感叹。  欣慰过后,糟心的事儿也伴随而来。  越城郡主探望女儿时问道:“你们府怎么干上了包揽词讼的买卖?”  “嗯?”颜氏摸不着头脑,“这话从哪里来的?”  郡主叙说原委:“江南□□时,原任天津守备刘敬曾在你父亲手下用命,也算咱们家的门人,他的儿子与天津大户张家小姐自幼定亲,张小姐前几日到水月庵上香,竟被天津知府的小舅子窥见,立意要娶她进门,刘敬早年伤病在身,现已致仕,张家贪慕知府的权柄,立意退亲另聘,刘敬赌气不从,竟不知张家如何走了你们府的门路,官司打到津辽戍边司云光那儿,云光早得了你们府里招呼,强逼刘敬退亲,刘敬义愤难平,修书给你父亲,说他‘不念袍泽旧义、但知借贵欺人’,你父亲又气又屈,不是提着他你如今有孕不管庶务,他能闹到荣府来。”  颜氏丢下手上的酸梅吩咐春兰:“去叫赖大查一查,这些日子都有哪些腿长的往天津去了。”  不消半个时辰,赖大查明底细来回:“只二奶奶的陪房来旺出过远门。”  颜氏冷声道:“叫了来!”  越城郡主宽慰女儿:“这事儿察觉的早,也没传到外头去,我是怕你从别人嘴里听到消息,再不管不顾的伤着孩子!”  颜氏微微一笑:“我原是要闷出病来的,这下可好,有了事儿发泄一下。”  来旺在凤姐面前是见了老猫的耗子,到东大院的地界就似羔羊走进豺狼窝,提着心脏半点儿不敢懈怠。  都不用出言恫吓,来旺第一时间招供,绝对算得上问一答十:“前儿为着大奶奶胎像不稳,太太叫了水月庵的主持净虚来念《血盆经》,她在用茶时说起刘张两家的纷争,二奶奶索了三千两银子,命奴才用二爷的名义找文书先生写了交送云光老爷的私信,必要刘家退了张家的亲事。”  “主子不做好事,当奴才的也是为虎作伥!”颜氏不怒反笑,“我今儿就借你一条命,让你们奶奶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来旺魂飞魄散,磕的地砖砰砰响:“公主大奶奶超生,奴才是奉命行事,奴才再不敢了!”  越城郡主赶忙说道:“你有身孕,不能见血光。”  颜氏不改主意:“上回见你知道惧怕,我是饶了你一遭的,你且算算,这才几日工夫?刘守备是我父亲的门生,你欺负到他老人家头上我不追究,往小处说,贾家再没人将我这个长房奶奶放在眼里,朝大局讲,我不让满大青朝笑掉门牙?”  “奴才实不知情,求公主大奶奶明察。”来旺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奴才倘或知道,长了一百个脑袋也不敢冒犯伯爷的虎威!”  “好,我为肚子里的孩子祈福,再给你将功补过的机会。”颜氏“哼”一声,“还想要命便回去告了你们奶奶,让她把自己的烂账一笔笔说给你们二爷知道,我这里看结果,你们二爷护短,还有老爷太太与老太太在上面,我还不信他们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是!是!”两害相权取其轻,这种关口由不得来旺多想,“奴才一定办好。”  撵走来旺,又打发春兰去收缴对牌,越城郡主有些担忧:“毕竟是一家人,你这样伤着妯娌脸面怕有不妥。”  颜氏苦笑:“不只为这个,我也宽忍的够了,纵的她愈发不知进退。”  越城郡主面带困惑:“还干什么了?”  “不提这个。“颜氏开始善后,”您先请父亲修书给刘守备,就说我们府里有人受了奴才蛊惑办下错事,现今业已查明,必不能轻饶了谁去,等他们兄弟回来,再叫贾葵二叔向刘守备送礼道歉,云光那儿自有瑚哥开销。”  “很妥当。”越城郡主恨恨的,“那个水月庵的姑子也不是好人。”  “不能便宜她”颜氏立时发落,“到僧录司传我的教令,拿了净虚跪经三日,先饿她几天长长记性,再有下回必定绞了她的舌头。”  好端端被夺了权,凤姐几如遇着晴天霹雳,待来旺照颜氏吩咐说明原委,更是轰了一半魂魄,左思右虑没有注意,到底向丈夫坦承了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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