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笑道:“这个云丫头,还是疯疯癫癫的” 来人正是保龄侯府小姐、贾母重侄女史湘云。 金陵四大家族,一门双公的贾家其实有些名不副实,贾瑚是一等公,贾赦袭侯爵、贾葵秩同伯爵、贾茂为一等子爵,东府的贾珍挂着三品将军,罗列出来蛮有阵仗;史家的侯爵门第却不带半点儿水分,贾母之父是开国十二侯之一的保龄侯,他和发妻只生一双儿女,年长的是湘云祖父、居幼的即为贾母。湘云祖父曾与贾代善携手救驾,故而获准原爵承袭,不意到第三代上更有出息,次子史鼐、三子史鼎都在六年前的京辽会战中立下大功,积病在身的老史侯更是全身甲胄,站死在宫门口外,待得乱定,史鼐袭侯爵,又额赐抓到女真王妃、太子的史鼎为“忠靖侯”,是以史家是真正的一门双侯。 湘云之父原为老史侯长子,可惜自幼体弱,发妻难产身亡后哀毁太过,跟着一病去逝。湘云自幼为叔婶抚育,贾母怜她命苦,也常接到荣府小住,张夫人宽厚,额外给她与贾瑾等齐的份例。 薛王氏更加高兴:“你们姐妹先说话,我亲自盯着她们整治菜蔬。” 湘云极为熟稔地说:“姨妈,我要吃鸡丝粥。” 贾玫四个就是想走也不能了,只好打发丫鬟去给贾瑾传信。 贾萱正好抱着大姐儿在抱厦厅玩儿,贾瑾笑道:“我就不去裹乱了,带她们姐儿俩到东大院蹭顿午饭。” 如果非要找一个颜氏与贾家的共性,大约就是在吃食上的讲究,贾母是荣府的老祖宗,厨房把天下的菜肴写在水牌上转着预备,一个月吃完都不带重样。颜氏养在公主府的厨子,八大菜系齐全不说,单做点心的就有两个师傅。天长日久的过下来,把贾葵姊妹的舌头都养刁了,贾府的小辈也都愿意到东大院蹭饭。 颜氏要节食,拣着入口的菜蔬略动几筷子,看着贾瑾好似几天没吃饭一样大快朵颐不免笑道:“你这个样子被人看到,指不定怀疑太太虐待女儿不给你饭吃。” “不会。”贾瑾咽下嘴里的糖醋黄河鲤鱼,“我是累的饿的,您不知道,那些个管家奶奶,没有一个教我省心的。” “现在是姑娘家就叫苦,将来更有受的。”颜氏笑道,“伺候两层婆母,妯娌未必善与,加个刁钻的小姑就更不用消停了,底下奴才——再耍滑头也只敢暗地下绊子。” 贾瑾呛的直咳嗽:“您说我呢?” “你?”颜氏瞥了贾瑾一眼,“我进门时你都没茂儿大,抱着攒的金银锞子非要跟我换大白兔布偶,不换你还打滚儿——” 贾瑾大囧:“这都哪年的事儿了!” 饭都没吃完,贾玫跟前的丫鬟绣橘气喘吁吁跑了来:“大奶奶、二姑娘,梨香院——梨香院——林姑娘——” 贾瑾忙道:“你喘口气慢慢说,林姑娘怎么了?” 绣橘压着胸口断断续续地说:“薛大爷喝醉酒回来,调戏林姑娘跟前的红鹭姑娘,如今正闹得不可收拾——” 贾瑾赶忙起身:“我去看看。” “且住”颜氏皱眉,“你个姑娘家,去了又如何?” 贾瑾反应过来:“太太知道了不曾?” 绣橘回道:“司琪姐姐亲去请了。” “慢慢吃,吃完饭再说。”颜氏心道:芥子不挤不出脓,正好抓着机会下逐客令。 贾瑾踌躇了一下:“嫂子,我还是想去看看,万一红鹭有个好歹,我如何能过意的去?” 颜氏一怔:她压根就没想过红鹭会如何。 “娘——”连贾萱都注意到母亲走神了。 颜氏嘱咐:“哄着你妹妹别乱走,我和你姑姑去看看。” 大小两对姑嫂前后脚到梨香院,张夫人吃了一惊:“你们俩过来做什么?” 一个孕妇一个大姑娘,这种事儿躲都来不及,往上凑个什么劲儿! 颜氏看了贾瑾一眼:“不碍的。” 贾瑾已经十三岁,眨眼就到及笄之年,往后少不了经见类似的事儿,多些历练未尝不是好事。 薛王氏见着张夫人与贾敏本就讪讪地,待颜氏过来更添惧怕,硬着头皮简述经过,又为儿子分辩:“蟠儿灌了两口猫尿,迷着心窍胡作非为,幸好没有铸成大错——” 颜氏打断道:“薛太太,怎么才叫铸成大错?” 薛王氏语塞。 红鹭年纪虽长,性情却有些娇憨,她原被留在贾玫房中,因知道薛王氏留饭,担心黛玉受凉亲自来送衣服,不巧撞着薛蟠,那呆子见红鹭出挑的如此容貌,早已按捺不得,歪歪斜斜就想搂住求欢,红鹭吓了一跳,丢下衣服没头没脑跑出了梨香院,幸而病愈散步的贾瑞经过,这才把薛蟠挡下。 颜氏只一句话:“薛太太,梨香院不是你们薛家的别院。” “都是这孽障不争气,求——求姑太太宽宥一遭。”薛王氏不傻,红鹭是林家的丫鬟,只有贾敏愿意高抬贵手,这件事才会大事化小。 贾敏可不想重拿轻放:“这是贾家的地方,我为出嫁女,哪有越俎代庖的道理?” 颜氏冷声道:“薛太太,荣国府五代积善,梨香院更是两代国公养怡之所,如此净土,岂容玷污。” 王氏离得远,这会儿才赶过来,听出颜氏逐客的意思,急忙为亲戚说情:“蟠儿酒后糊涂,姑太太慈爱,必不能为丫头计较,就叫他给姑太太磕头赔罪,实是在意,薛家拿了十倍的身价银将人买去,明公正道的做个姨娘,反倒是一桩美事。” 红鹭哭求:“奴婢永远不离开太太和小姐。” 王氏喝道:“你这不识好赖带坏哥儿的狐媚,蟠儿是薛家宗子,莫非配不上你!” “二太太,红鹭是我林家的人,不劳您管教!”贾敏望向颜氏,“再者公主殿下和大嫂子在这儿,你我不必多嘴。” 王氏噎了一下,到底不敢于颜氏跟前放肆,阴沉着脸不再说话。 颜氏问道:“说了半天祸主儿在哪儿?” 早已恭候的林之孝回话:“薛大爷宿醉,现在西厢睡着。” “他倒没事人一般!”颜氏气笑了,“薛太太,你是凤姐的姑妈、宝玉的姨母,我今儿就仗着假势拂一回林姑妈的脸,赔罪的话多余,三日内搬出荣国府去,今天的事儿若要漏了半点儿——京兆府且需给我三分薄面!” “使不得——”王氏第一个跳出来,“都是亲戚——” “二太太如果嫌远了,这就请老太太并珍大爷过来,趁年节没到分家!”颜氏浑不耐烦,“到那时二太太尽可挑着离薛家近的宅子搬。” 身份决定一切,这话如果是别人说,王氏肯定要哭太爷、哭儿子的感叹自己“良善被人欺”,换作颜氏,——偃旗息鼓为上策。 “表嫂子——”呆在屋里的湘云跑出来,“您怎么能撵姨妈走呢?” 颜氏眉头微皱,张夫人喝道:“云丫头,这事儿不是你能管的——” “可——”史湘云看了王氏一眼,“姨妈和宝姐姐毕竟是二太太的亲戚。” 颜氏淡淡地说:“若没这层关系,你薛表哥如今早在京兆衙门说话了。” 薛王氏眼见大势已去,只好磕头认命,与贾敏道歉后又谢过张夫人的关照之情,吩咐管事预备搬家。 消息传到荣庆堂,贾母沉吟片刻说道:“去告诉二太太,‘林家是亲戚,薛家也是亲戚,公主虽是不得已为之,到底体念姨太太孤儿寡母不容易,纵然搬出去,往后也得多加照应,别让不知情的嚼舌根,说咱们家容不下亲戚才好。’” 鸳鸯答应一声:“是。” 薛蟠醒酒起床后见家下动静深感好奇:“妈,好好的收拾东西做什么?” 不问还好,这话一出口,薛王氏和宝钗相拥而泣:“可怜我的宝儿命苦,摊上你这样的哥哥。” 薛蟠摸不着头脑:“我怎么了?” 宝钗原本还要安慰母亲,转念虑及自个儿的将来顿觉灰心,眼泪收不住的往下掉。 薛蟠慌了神:“好妹妹,你倒说我错在哪儿,我给你磕头赔罪,我改还不成!” 薛王氏一面搂着女儿一面骂:“冤孽啊,你看中外面的丫头,不拘一千八百的买回来,偏就招惹林家的人,公主发怒撵我们出去,往后我们娘儿们能靠哪个?” “啊?”薛蟠瞪大眼,经母亲一说,他倒隐隐罩罩记起一些晌午的事儿,“您听错了吧?贾家能为一个丫鬟来赶亲戚?” 薛王氏也觉得贾家小题大做,擦着眼泪嗔怨:“可怜我们孤儿寡母,连个护庇的地界都没有——” 宝钗听到这话赶忙拉薛王氏的袖子:“妈,都是哥哥胡为,让公主和大太太脸上无光,亏得殿下大度,换做别个能轻易放过去?” 薛王氏楞了一下,继续将视线放在薛蟠身上:“他要有你一半懂事,咱们哪里会落得这般境地!” 薛蟠大没意思:“我去求姨妈。” 宝钗忙拦下:“已经是如此了,咱们少不得另行筹划。真恼了公主大奶奶,我们回金陵也没落脚地界。” 薛蟠赔笑:“我都听妹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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