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静王水溶的生母北静太妃石氏乃是石皇后次妹,诸皇子姨母,她的体面自与旁人不同。宝钗未能经历此等场合不假,却也知道有资格坐在首席的必是不次王妃的贵人,不管素日如何端庄,紧张心乱在所难免。 颜氏代答:“薛姑娘是紫薇舍人曾孙,九省统制王大人的外甥女儿,平素极为端庄,与府里姑娘处的极好。” 石太妃含笑点头:“原来如此。” 水溶年已及冠,至今膝下无子,石太妃自是心急,今日取中宝钗体态丰腴,颇有宜母之相,既知她身份尴尬,更把三分心思添到七八分上,因是张夫人寿诞,倒不便从面上漏出来。 永泰皇帝的岳母是大青朝第二得罪不起的人物,承恩公夫人的名头不算骇人,但这位老太太却能生会生,不提三个儿子,女儿个顶个争气:大闺女是当朝国母中宮皇后,二女儿嫁与开国四王之首的北静王为正妃,三女儿和大女儿做妯娌,被太宗皇帝配给十三子忠愉郡王。众所周知,打从现今的石皇后嫁进东宫,原有荒悖苗头的永泰皇帝(那时候还是皇太子)便走上了靠近五好男人的不归之路(?);二女儿稍次,虽说中年守寡,但儿子已经长成,还因皇帝大姨夫的照应原爵承袭北静王爵;小女儿是老来女,也已生了两个儿子。除了苦熬多年守得云开见月明的皇太后,满大青朝真就找不出第二个能跟石老夫人比福气的贵妇。 话虽如此,石家出来的姑奶奶从来不缺眼力劲儿。 趁着出来更衣,忠愉王妃悄声询问姐姐:“您是看中了薛家的那个姑娘,想给溶儿收在房里?” “嗯”北静太妃并未否认,“她的品貌都好,出身也合适。” “您可别忘了今日的场合。”忠愉王妃提醒道,“鲁国公主最忌这事儿——” 北静太妃笑道:“我便拿定了主意,也得请公主做中,人家要不乐意,咱们还能强人所难?” 忠愉王妃颔首认同:“这就是了。” 宴在酣时,坤宁宫内监奉懿旨颁赏,众人无不羡慕。 贾瑾四岁时太宗皇帝禅位,怀着身孕的颜氏带她进宫,恰在大明宫遇着来给皇祖请安的皇七子金晨,颜氏开玩笑:“太子哥哥都要大婚了,你有没有想娶媳妇啊?” 六岁的金晨严肃脸:“想!” 颜氏调侃道:“那你跟姐姐说说,想娶个什么样的媳妇?” 金晨拿手指向贾瑾:“她那样的。” 青宫版的“金屋藏娇”在内廷传为笑谈,皇后专门发话:“荣恩侯的二小姐给我留着,将来正可做儿媳呢!” 贾瑾是侯门嫡女,绝对配得上皇子正妃的身份,皇后既然有意,里里外外都认定了这桩“娃娃亲”。 有基于此,贾玫几个反倒得了更多关注。忠诚王妃没有年龄相当的亲儿子,索性大度一点儿卖好:“城阳有大姑娘照应,实在省了我不少的心。” 张夫人奉承:“由您标榜,她自然长进的。” 热热闹闹聚到下午,康王妃与忠诚王妃渐次起身,忠诚王妃笑道:“等公主行园建成,我们还去庆贺落基大礼。” “不胜荣幸”颜氏微微欠身,“必请舅母赏光驾临。” 康王妃向张夫人辞道:“这样的日子不便向府上太君问安,还要托您告罪。” 如前所述,皇子的未来丈母娘不是皇帝的丈母娘,绝对没有在王妃跟前摆谱的资格,张夫人忙道:“不敢!不敢!” 皇后对纳侧收小的事儿天然反感,听了妹妹的主意立刻皱眉:“溶儿还小,媳妇也年青,何必着急?太子成婚多年无子,现今一样儿女双全,可见是好事多磨的。” “姐姐,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北静太妃叹口气,“可您知道,我只他一个儿子,总要多费思量的——” 皇后还是犹豫:“长不正出是大义。” “妹妹明白。”北静太妃再接再厉,“我要防着将来儿媳生子引发乱局,溶儿的侧室自然不能太过贵重,但若身份低了,万一将来溶儿媳妇没福,孙子有个低贱的生母也不好看——” 皇后不松口:“薛家女就合适?” 北静太妃刚要说话,宫女来回:“鲁国公主候诏。” “正好。”皇后命传,“说话算数的来了。” 颜氏的表情跟国母娘娘不差许多:“北静王比四弟还小吧?太妃何必心急。” 皇后说道“北静王府人丁单薄,由不得她不上急。” 颜氏又道:“太妃如何就相中了薛家姑娘呢?” 北静太妃把方才的论调复述一遍,又补充道:“说她出身平平,好歹这薛家姑娘是王大人的外甥,又与你们荣府有亲;要说她高贵,皇商也是商——进了门是庶妃,有了孩子是侧妃,不亏待她也不怕她日后心大。” “这事儿讲究你情我愿,皇后舅妈不便管,我这外八路的更不好多嘴。”颜氏沉吟片刻说道,“我探探口风,人家乐意,后头的事儿自有太妃主张,若不乐意——” “要不乐意,就当我没提过这话。”北静太妃当着皇后姐姐下保证,“若为这个小肚鸡肠记恨人家,水家的祖宗不能容我。” “太妃言重了。”颜氏心想,好好的千金小姐,谁乐意去做侧室。 鲁国公主明显又犯了以己度人、自以为是的毛病。 张夫人更加世故:“元春还是国公爷的嫡孙,何曾妨碍二房把她送进宫?” “呃。”颜氏真没往这上头想。 “薛家的姑娘并非没有心思。”张夫人点了下额角,“你看着办,咱们别落埋怨。” 颜氏已有定计:“媳妇明白。” 回了东大院,春兰把花销账册呈给颜氏:“主子,真是奇了,奴婢细细看了,就算有的支项略高,加起来也不过十几两银子。” 颜氏问道:“凤姐管着的几桩呢?” 春兰回答:“都是实账。” “嗯?”颜氏有些不可思议:贾母若洞悉了她的计策,看宝玉的面上给王氏提个醒并不悖理,再提醒凤姐有什么好处?贾琏的爵位继承权可是优于宝玉的。要说贾琏夫妻在贾母心中的分量超过宝玉,怕连守门的小厮都不能相信。 春兰试探着说:“主子,二奶奶应是得了高人指点。” “咱们府还能有什么高人?”颜氏自语,“太太?” “那——”春兰变色,“真要如此,您岂不是——” “都打这时候过来的,谁不替自己的儿子着想。”颜氏不以为意,“太太既是不满老太太为二房谋划府里的爵位,哪里会把心偏到二儿子身上。” “此一时彼一时。”春兰道出隐忧,“老太太的两个儿子守着一个爵位,太太的儿子是有两个爵位的。” “这事儿还远着!”颜氏冷笑一声,“我岂是一心为私的人?他们真要当得起荣国府的世职将来不牵累葵儿兄弟,区区的爵位予了何妨?我是不想因为一时大度遗祸子孙。” 春兰叹服:“主子远见。” “以后再说罢!”颜氏吩咐,“明日把二太太、二奶奶珠大奶奶、珍大嫂子、蓉儿家的并薛太太请来。” 春兰应着:“是。” 王氏等人是半点儿不心虚的,见礼入座后听颜氏道谢:“太太的寿诞这般体面,二太太居功第一。” “公主过誉了。”王氏心中得意,“都是该当的。” 颜氏又问:“听说为着太太生日,薛太太送了许多铺子里的摆设来?” 薛王氏起身回话:“些许玩器,不足垂问!” 颜氏含笑点头:“昨日进宫,皇后娘娘赏了我几匹织造府进的绣纹缎子,因着有限,每人只得两丈,也是一点儿心意,几位勿嫌简薄才好。” 众人慌忙谢赏,尤氏赔笑:“主子娘娘恩赐,哪有比这个更体面的。” 颜氏又说:“我那里还有几件茧绸,虽不及上造,也算过得去了,前儿出力的族人妯娌不少,就劳大嫂子带蓉儿家的酌情分赠。” 尤氏婆媳应着:“一定帮您办妥。” 闲话一阵,众人见颜氏面带困倦,互递眼色起身告辞,颜氏转了下脖子:“薛太太稍留,我有几桩商务请教。” “是”薛王氏疑惑地看了妹妹一眼,不知道上头那位打得什么算盘。 王氏乖觉,一声不问的领着儿媳与凤姐三人退出了堂屋。 薛王氏有些不安:“殿下——” 颜氏出一回神,看着薛王氏询问:“宝钗已到及笄之年了吧?” “殿下英明。”薛王氏回道,“小女正月的生日,还有两个月满十五岁。” 颜氏轻轻颔首:“想来薛太太爱怜,还没有择配人家。” “是。”薛王氏有所觉悟,“一是金陵风俗,子女晚配;二来想着给她挑个四角俱全的女婿,这才有些耽搁。” “父母为子女,必要计之长远。”颜氏稍稍松了一口气,“大抵做娘的都是如此,恨不能将世间青年才俊称一称掂量择选自家的女婿。” 薛王氏摸不准颜氏的脉搏,还要说些贴心话:“殿下说的再合情不过,哪怕他没钱没势,只要为人长进,又有规矩疼爱妻儿,也是极为难得的。” “薛太太是明理之人。”颜氏话锋一转,“我这里有桩推不去的托付,硬着头皮接下来,如今说给薛太太,您若生恼,只看我的薄面宽谅一遭,如果有意,后事自有别人解说。” 薛王氏如走迷雾:“小妇岂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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