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氏一把火点着了荣庆堂,贾母浩浩荡荡领着王氏与丫鬟仆妇杀向宝玉的房里。 贾母的院子两进分,北边是五间上房,中间隔着落脚的三间厅,两溜都是厢房,宝玉早先跟着贾母住上房,因着贾瑚要上早朝,寅时中点儿便要走角门穿堂先到荣庆堂、荣禧堂两处请安,贾母歇着无妨,宝玉是幼行,哪有堂兄在外跪着磕头、堂弟于内躺着睡觉的道理?贾母由是心疼,也怕贾政贾瑚知道后开罪宝玉,便将他挪到了前院的厢房,如此以来,贾瑚向上房行礼就不算连尊宝玉了。 一屋子丫鬟都在嬉闹,听得管家娘子呼喝忙来寻看,瞧着阵势都吓了一跳,袭人是宝玉房里的头儿,赶紧给主子行礼:“老太太、太太。” 贾母沉着脸不说话,王氏脸上也要滴下水来一般。 恰在这时,一个衣衫不整的丫鬟自厢房急匆匆出来磕头:“老太太、二太太!” 众人一瞧,原来是贴身伺候宝玉的晴雯。 “啪”王氏近前两步,上手就给了她一巴掌,“你这等子浪样儿,打扮给谁看呢?” 晴雯捂着脸,泪珠子便要滚出来:“太太,今儿奴婢值夜,想着先睡一阵子免得晚上误事,实在没料着老太太和太太过来。” 王氏将近四十才生了宝玉,贾珠过世后更将其视为一生寄托,平素第一忌讳的便是有人带坏爱子,往常不大计较,今天看见晴雯的模样直要嘣出火花来,闻得辩解好似火上浇油:“误不了晚上的什么事儿?” 贾母见王氏还有动手的意思,扶着鸳鸯淡淡地说:“且不急发作,查明了再说,别酿出冤案来!” 王氏依旧恨恨的。 贾母进房坐了,扫一眼房中丫鬟问道:“现今伺候宝玉的有多少人?” 鸳鸯回道:“总共有十六个,八个月钱五百的小丫鬟,七个一吊月钱的大丫鬟,袭人是从老太太房里领例银的。” 贾母点点头:“都在这儿了?” 鸳鸯拿眼一扫,回了个“是”字。 贾母先找袭人的不是:“向日觉得你稳妥,这才把宝玉交给你,如今竟纵了性子,不愿为主子尽心了是不是?” 袭人赶忙磕头:“老太太哪里的话,奴婢连命都是老太太赏的,再没有不尽心的道理。” 王氏对袭人感观不错,压了压火气说:“袭人是老太太调教出来的,从来少有疏忽,怕是蒙了眼也未可知。” 贾母“哼”一声:“我和你太太宽慈过了,宝玉才多大?竟要在我的眼底下勾坏他的身子!今儿叫你们自己检举,查的实了,有功重赏,有过轻罚;敢仗着宝玉好性遮掩回护——从袭人往下全都卖出去。” 众人这才醒过味来,一时间整个厢房都是鸦雀无声。 晴雯被王氏瞪的一个冷战,扯着帕子跪在地上申辩:“老太太,打从您派奴婢到宝二爷屋里做针线,奴婢并不敢愈矩一步,宝二爷待奴婢好,奴婢使小性、躲清闲的罪过都有,公主大奶奶早先查损耗,奴婢也做过打了盘盏顶在宝二爷头上的糊涂事,老太太和太太为这些责罚奴婢,奴婢再没半个‘屈’字,只勾坏宝玉一条,奴婢万万当不得!” 贾母并不似王氏那般武断,因命随行的嬷嬷:“带她下去查一查。” 袭人勉强撑着,麝月、秋纹、碧痕等人都是战战兢兢,连里衣也是汗湿的。 过不片刻,嬷嬷来回:“老太太,晴雯还是姑娘家无疑。” 王氏觉得不可思议:“查准了?” “是”嬷嬷微微躬身,“二太太放心,奴婢不在这上头走眼。” 王氏胡乱一指:“把她们两个拉出去查一查。” 碧痕捏着帕子捂嘴,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般:“宝二爷——” 贾母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握着拐棍一磕:“把她拉下去。” 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这一通折腾查验,自麝月以下竟有绮霰、秋纹、碧痕檀云、紫绡六个大小丫鬟业已失去女儿身,贾母气得不轻,唇角颤颤的说不出话来,鸳鸯刚扶住老太太,身后又是一阵惊呼:“太太——太太——” “然后呢?”颜氏一边给两个娃打扇一边问,“二太太气昏了,老太太不是还在么?” 冬梅回道:“老太太把赖大传进来,发着狠要把麝月六个的家人全部卖去煤窑子。” 颜氏比较感兴趣的是:“怎么处置的宝玉?” “您问到点子上了。”冬梅有些无语,“出了这样的事儿,老太太竟不曾有半句责骂的话,还严令不准露给二老爷知道。” “自家孩子是好的,有错处也是奴才勾引坏的”颜氏又问,“宝玉就眼看着老太太处分他的丫鬟?听说他可是两府里公认最为温柔体贴的护花公子。” “主子,您还当谁都是蔷大爷呢。”冬梅嗤笑道,“奴婢可是打听的明白,宝二爷眼睁睁看着麝月她们被拖走,是一句求情的话都没说的。” “也好。”颜氏冷笑道,“看她们可还乐意前仆后继的往上凑。” 见贾茗贾英睡的实了,颜氏刚起身,春兰急匆匆进来:“主子,忠顺王爷无故来找老爷,看着气势不小,怕是来者不善。” “忠顺王?”颜氏怔了怔,“我这舅舅可没半点儿裕王姥爷的宽厚,还是去看一看为妙,免得老爷吃亏。” 春兰提醒她:“主子——老爷和二老爷都在呢。” “无妨。”颜氏说道,“看好他们哥儿俩,我去太太屋里。” Taizu爷有三个儿子,不提子嗣繁盛的太宗皇帝,连老康王都有一嫡四庶五个儿子,独独裕王没有儿孙福,七个儿子连折三双,到了竟只留下忠顺王一棵独苗,太宗怜惜侄儿,一应起居都是比着皇子供给,裕王、康王先后过世,太宗皇帝原要一体加封两王世子为一字亲王,孰料忠顺王醉酒胡为,骑着马冲撞内廷,甚至踩伤了两个侍卫,御史参其僭越,太宗皇帝动怒,降等封授忠顺亲王,虽说及不上康王位尊,与忠诚王、忠雍王倒是比肩而论,满朝文武见太宗皇帝这般护短徇私,都要让他三分。太宗皇帝驾崩之前犹不放心,专门叮嘱皇帝善待堂弟,更是纵的他无法无天,走鸡斗狗、豢养歌妓戏子甚至勒索外官、殴打皇戚,整个是惹不起的京城霸王。 张夫人虽居内宅,多少知道一些忠顺亲王的风评,听说贾赦在荣禧堂会他,多少有些担心。 颜氏宽慰婆婆:“忠顺王舅虽然跋扈,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的人,咱们叫丫鬟小厮时时报听讯息,老爷降不住他,我这当外甥的面子还管些效用。” 张夫人这才稍稍放心:“好端端的,王爷找老爷做什么?” 忠顺王是要人来的。 早先贾赦听着下人传报都没反应过来:“忠顺王爷?” “是”钱进回道,“长史已经进了拜帖,说王爷殿下转刻便至。” 贾赦深知这位亲王不喜按常理出牌,赶忙吩咐道:“开了正门,更衣!” 在大青朝的地界,公侯之家绝对是一等的门槛,放双字亲王面前却是不够看的,也就是贾赦,上头有救驾的老子,下边有争气的儿子,还是他那厉害外甥的公爹,否则绝对配不上忠顺亲王的贵足。 说来也巧,贾政刚好下差回家,见着这边开了正门有些好奇,下轿过来询问兄长:“莫不是有贵客到了?” 贾赦“嗯”了一声:“忠顺王府刚下拜帖,说是有话来问。” 贾政听说后立生回避之意,不妨宁荣大街扬尘浮漫,不等兄弟俩回神,王府的马车已然到了大门前。 “臣贾赦——臣贾政恭迎王爷钧驾。”贾赦心想,这忠顺王也忒不守规矩了。 忠顺王扶着内侍下车,掸着袖子说道:“贾侯免礼。” 贾赦与贾政起身近前,躬身向忠顺王指引:“殿下请——” 忠顺王点点头,仰首看着门口匾额一字一顿地念出来:“敕造荣国府。” 贾赦有些摸不着头脑:“殿下?” 忠顺王笑了笑:“贾侯请。” 躬奉王驾进了正堂,贾赦亲自奉茶后方道:“寒舍微陋,竟得王爷下降,实乃恩侯之福荫。” “贾侯客气。”忠顺王接着茶盏淡淡一笑,“贵府不比别家,我便亲来,怕也够不得分量。” “王爷言重了。”贾赦赔笑,“王爷如有吩咐,打发府里上差随意传话便是,恩侯自效犬马之劳。” “你倒会说话。”忠顺王瞥向贾政,“这便是太子爷的岳丈贾存周大人?” “臣惶恐,臣不敢——”甭管心里怎么想,贾政决计不敢在人前以太子岳父自居,“臣女执帚东宫,奉侍贵人,臣虽无知,敢以国戚僭称?” “你是过谦了!”忠顺亲王冷冷一笑,“听说你的女儿生了东宫三皇子,翌日自有逐鹿问鼎大望,天子的外公哪里能将我这远枝的亲王放在眼里?” 贾政唬的不轻:“臣岂敢!” “王爷明鉴,臣弟虽沾皇亲,一向再是谦逊不过的,漫说王驾之尊,纵是市井凡夫,也并不曾随意逞威。”贾赦倒摸着了门道,怕是老二不察之下得罪了这位强横亲王。 “贾侯倒是友悌之人。”忠顺王脸色稍霁,“也罢,且看荣侯情面,只要贵府把琪官交了出来,咱们自可前事不咎。” “琪官?”贾赦茫然地看向贾政,“二弟是否听过此人?” 贾政亦是混沌,摇着头表示不知。 忠顺王“哼”一声:“知与不知,将府上衔玉而诞的公子叫来一问便知端倪。” 贾政听了这话又惊又气,即命伺候的小厮:“把宝玉拿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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