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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瑚明知被妻子嘲讽却无半字驳回,原因无他,早在贾蓉议亲时颜氏已经料到会有今日,如今族老果真相逼,略想一想只觉大没意思。  途经荣禧堂,张夫人正坐在院里看大孙女护着小孙女练赶路,颜氏把贾萱招到跟前,边给她擦汗边叹气:“你怎么就是闺女呢?”  贾萱一愣:“娘,您有四个儿子,就我一个小棉袄还要嫌弃?”  “傻丫头!”颜氏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娘是怕你将来不能自保啊!”  贾萱迷惑不解。  颜氏心血来潮:“打明儿起,你跟着娘学功夫——把医术也拾起来学一学,咱们不仅要挡得住明枪,还要躲得过暗箭。”  这番话直像大耳瓜子扇在了郑国公的脸颊上,张夫人知道一些内情,因问儿子:“蓉儿媳妇是出嫁女,难道真要受牵连?”  贾瑚便道:“您放心,咱们岂是没有人情的门第?”  修整一夜复了元气,颜氏果然乘着小轿进了宗人府。  现任的宗人府令是康亲王,所谓县官不如现管,得着旨意的理事官自要加倍客气,边给颜氏指路边回她的问话,最后又说:“陛下和主子娘娘已降了削爵旨意,两府家眷全都挪了来,这是已革忠廉王家的院子,隔着理事堂是已革忠温郡王家的院子。”  毕竟是皇家的人,即便是关了禁闭也需有个配上皇子身份的阔气牢笼,如果忽略四下严阵以待的侍卫,竟有些农家小院的气象。  忠廉王穿着单衣躺在逍遥椅上,望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拿着披风出来的郭王妃一晃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颜氏:“你——”  理事堂喝道:“鲁国公主殿下驾到,你等还不跪迎!”  忠廉王没有动作,郭王妃“哼”一声:“这是耀武扬威来了?”  颜氏挥挥手:“你在外面候着。”  “虽是‘时移世易’,王舅却能‘安贫乐富’,外甥委实佩服!”颜氏把食盒接到手里,“这是福来饭庄的小菜点心,王舅尝一尝,如果喜欢,今后每日让他们来送。”  “哈哈!”郭王妃忍不住讽刺道,“鲁国公主殿下,这里是宗人府大牢,不是你公主府的后院!皇上再疼你,难道就能把龙椅让出来”  “绮罗!”忠廉王止住妻子,“你回房,我跟公主有话说。”  春兰左右看看,院中并没有可坐之处,略想一想便要往屋里去找椅子。  颜氏拦住她,将逍遥椅旁的小凳子拿到跟前:“你也去外面候着!”  “这——”春兰犹豫着应了,“是。”  忠廉王坐起来:“大公主,我到今日也没想清楚,逼得我落于如斯田地,对你又有何样好处?”  “好处?”颜氏大笑,“为着这盘棋,我是耗尽了两朝的荣宠,您却说说,有什么好处?”  站在里屋的郭王妃怔了怔,屏住呼吸想听听他们要说什么。  忠廉王果然问:“既是如此,你为何非要与我为难?”  “王舅,今日到了这般地步,我也请教两句明白话。”颜氏直直盯着忠廉王,“不是我逼得这样紧,你后面会怎么办?”  “静待时机,一击而中。”忠廉王低头苦笑,“可惜皇上不会给我这个时间,他终要逼住我的——”  颜氏问道:“王舅会不会坐以待毙?”  忠廉王淡淡地说:“我难道还不及义直王?”  颜氏继续道:“届时的把握如何?”  “不足一成?”忠廉王抬起头,“但哪怕一败涂地,也不会像今日这样不光彩的落幕。”  颜氏又问:“假设王舅握住了这一成时机,会不会将我这个碍眼的异姓公主赐死呢?”  忠廉王摇摇头:“你救过父皇,对社稷确有大功。我可以图一个同归于尽,却不能——”  “却不能以上位身份赐死了我——”颜氏笑了笑,“王舅方问跟您做对有哪桩好处,我有不大贴切的八个字讲来——‘飞鸟已尽,良弓可藏’。朝中自此太平,再没有金陵公主的用武之地。”  忠廉王良久不语。  “还有句话是代皇姥爷说的。”颜氏缓缓问道,“王舅,因着义直郡王的事儿,皇姥爷晚年是跟你有龃龉,莫非你就据此认为他老人家有食子之心?”  “父皇还在,我有用处,父皇不在了——”忠廉王叹口气,“也就并没有什么舍得舍不得了!”  颜氏却岔开了话题:“前儿皇上和皇后奉着皇太后去了我在西山的园子,看过的都称华丽,我觉得可惜,最该王舅去看一看的。”  忠廉王愣了一下:“你花费百万巨资建了一所园子,难道就是为了设个圆满的巧局让我相信。”  颜氏从袖中拿出一裹黄绢:“这就是太宗皇帝的遗诏,您自个儿看罢。”  忠廉王接到手中展开一瞥,立时有些愕然。  “我的主意原是建成西山别院,再想法逼您离了朝政迁过去,也算对得起皇姥爷的托付,可——”颜氏索性摊了牌,“你再不甘心,好歹已是俎上之鱼,非要执意跟皇上较劲,我没法子,便把打压你的苦差事揽到自个儿头上,甚至为了削减你的名声算计夫家——七舅为了招揽死士,连四五品的知情武校都敢谋害,江南甄家的烂账不说,金琮——皇上未必都做的好,您也算自己讨罪是不是?”  “你的意思是——”忠廉王感到不可思议,“西山的园子是给我建的?”  “初衷是,所以园子里的景致连正经称呼都没有,就为等着正主来办,过后我见你没有半点儿退步的想法,干脆下一步大棋。”颜氏望向天空,“我可不想您真的能有所谓‘光彩’的落幕。”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忠诚王猛的想起贾瑚,“原来如此!”  “我还是要谢谢王舅。”颜氏眯眯眼,“从今往后,金陵公主大约就能做一个安于内宅的寻常妇人了!”  忠廉王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什么。  “我还要瞧瞧七舅,就不在这儿跟您闲聊了。”颜氏上前把黄绢拿到手里,“这件东西我且帮您收着,等到恰当的时候我会拿出来。”  忠廉王失神无语。  如果说忠廉王是强折双翼只能认命,忠温王则要惬意许多,拿着树枝抱了儿子在院里画画,颜氏倚在门口,忽然想起这个二十二岁才娶正妃的堂舅在太宗皇帝面前说过的话:“舅亲不居五伦之内,儿臣怎么就不能娶她?”  一晃眼过了十三年,岁月似乎没有在这个皇室第一美男身上留下任何痕迹,颜氏只觉双目湿热,拿起帕子抹掉了滑在脸颊上的泪珠。  还是忠温王怀里的金暲先看到颜氏:“姐姐。”  忠温王扭头一眼,极为惊诧地站起身:“你怎么来了?”  颜氏勉强笑道:“我来看看王舅有没有扎小人儿。”  “哪里哪里!”忠温王朗声而笑,“镇魇鲁国公主可是罪上加罪。”  忠温王的侧室不少,有名分的却一个没有,如今只有正妃跟着被圈,听到动静赶忙出来,不管不顾跪在颜氏面前哭求:“大公主,我们王爷是被六哥蛊惑做了错事,你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颜氏极为尴尬,忠温王斥道:“像个什么样子,还不回房!”  董王妃不撒手:“爷,我跟着你死不打紧,暲儿和慧慧还小,他们是无辜的。”  忠温王晚婚,董王妃还不到三十岁,而今倒是显出了中年妇人的气象,颜氏叹息着扶她起来:“舅妈,有我在呢。”  董王妃终究是大家闺秀,也知道自己过于失态,握着颜氏的手抽噎低泣,只望她能救下自己的一双亲生儿女。  忠温王便说:“你去倒杯水过来,我要和大公主商量慧慧与暲儿的事儿。”  “好、好!”董王妃赶忙松了颜氏抱走儿子,“你们谈正事,我去预备茶点。”  “不必费事!”颜氏转头吩咐春兰,“叫他们预备酒菜,我要在这儿用午饭。”  春兰答应着去了。  院中有一张桌子三把圈椅,虽是旧了些,看着也还干净,颜氏自己先拣一把坐了:“您比六舅自在。”  “你看过六哥了?”忠温王无奈地说,“正应了前人的古话,我们是鸡犬相闻,老死难得往来。”  “你们倒是兄弟相亲!”颜氏拍了下桌子,“我是自作多情的人,就没料到碍着忠温王的眼要被置于死地。”  刚落座的忠温王别过脸:“我并不知道六哥有那个意思。”  颜氏不买账:“你会帮着他提前下手,难道不是疑着我要假传圣旨赐死忠廉王的缘故?”  “我——”忠温王语塞,“我是有过疑心,但很快就放下了,六哥不独为你,还是想在皇上那争个自保的本钱,否则我便再糊涂也不会助他”  “六舅有你这样的好兄弟,真是不枉了这辈子。”颜氏哼一声,“只要你把九月初九的事儿全推忠廉王身上,我自有法子把忠温王府开脱出来。”  忠温王问道:“我就算这样做了,皇上和朝里大臣便能相信?”  颜氏一字一句:“我信他们就得信!”  忠温王扬眉一笑:“连自己都不信的话,说出来会别扭的。”  颜氏无奈:“换作是旁人,指定会说‘宁弃妻儿、不负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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