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三岁

那妖童被禁锢之地，乃曰十三山。　　它并不处于九州名山之列，却十分美好，有十三座洞窟，十三挂水帘掩门，洞中千般佛、道、法、人、事、物六艺之书，气至清，水至净，乃修仙者十分梦寐之地。有道说：　　元祖始经过，现此水与窟；　　惊此地灵气，叹这仙宝地；　　集贯毕身力，点化十三厢；　　五行八卦图，封神君子场；　　道法空悟佛，问诀天星辰；　　洞内扩地法，妙处无垠垠；　　若得全身授，即化满飞升；　　即使成仙道，亦能修性情。　　妖童看淩洛远遁后，忽然觉得有些头晕困乏，打了个哈欠，一屁股坐到一口井边，伏陵洛的红色中衣上睡着了。这一个哈欠打的好：　　指尖一点口心红，兽虫皆息鸟不动；　　张开嘴巴如满月，氿山罡风顷无踪；　　呼出清气松身骨，万丈红光皆敛收；　　搭藤阖上惺忪眼，日退星来黑夜立将被儿于他盖！　　孩子觉得有东西正在包裹自己的脑部，像一团黑暗紧紧压来，他讨厌这种被别人紧紧捂住的感觉！想吞噬掉我的思想？没门，痛，痛！他捂着脑袋，手死死抠着颈圈。　　次日，井边，妖童从红色中衣里抬起头，耳朵尖尖竖起，听着近得不能再近的涤荡声。声音清脆可人，他微挤开眼，眼前有一袭似梦似幻的白衣拂过。　　妖童怔愣地盯着那白衣拿了一个奇怪的空心树桩，用绳子系着放到空心的石头里，提起了一桩透明的，还哗哗作响的物质来，等白衣提上它后，那物竟然不响了，浮在桩子里，任他提走。　　妖童看着那东西在筒子里一荡一荡，还嘲笑他似的反着光。　　他好奇地扑将出来，伸头从石头旁往下看，唉呀地一个人！他张大嘴巴，里头那人也张大嘴巴，他吚吚哑哑地挥手，里头那人也挥手，奇了怪了！他将半个身子倾斜进去，紧接着“扑通——” 一声，抬水的少年终于忍不住回头望去。　　唉呀！陵洛有些吃惊，人不见了！莫不是掉进井水中去了！救人心切，他早忘了玉视查的警告。他撑在井边，探头往里看，“哗——”地一声，水中之物将他唬了个倒退，只见井里探出个娃头，落汤鸡一样，正擦着眼，将满口的水“噗——”地吐出来，些许溅到了陵洛的衣袍上。娃头哈哈大笑着。　　自己这是怎么了？十年修习的淡泊心境呢？陵洛低头拂水，他想起昨夜山外弟子所说的氿山妖物……妖物企会淹杀？　　“阿嚏——”陵洛身后，妖童从井中爬出来，“阿嚏阿嚏”地往林中走着。　　那娃头走了半天，淩洛也没见他捏咒驱水。　　莫不是金刚荼毒生效了？陵洛想。本是妖物，却是孩童元身。陵洛心中激起一丝不忍，飞身回洞。昨日玉天命此箍，名为金刚荼毒，他日习十三洞经书已然晓得，它就能将翻云覆雨的天才，坠成万丈痴傻的废人。戴此箍者，脑筋体型会迅速变成三岁孩童。再想成长，难上加难。　　唉——仙者，心也如此狠厉……　　正打着喷嚏从林间走过的孩子在林间发现了一盆呼呼作响的红色东西，红！又是红！他欢喜地跑过去，却在盆前“煞—”地立住了，他疑惑地伸出指腹，靠近那盆东西，竟是□□裸的烧灼感。　　他这是还没有学过“暖”字，他只晓得，这种红，和自己的出生之地很不一样，让自己很舒服，舒服地想困觉，舒服地连自己的衣服都干了……　　孩子抬头，看见石中山洞里有一白影闪过，歪了歪头，笑了。我不知你昨日为何护我，今日又为何不见我，但是你对我的好，我已然记得。　　他瞳孔上飞，抚摸着头上这个让自己头疼一夜的金箍，唇边浮现出了诡异的笑。好娃头：　　眼耳开灵力，上可贯星辰；　　天生骨头轻，剑与云是绊；　　身虽披咒符，明着掩道法；　　众人莫可知，只是不愿强！　　而此时，一袭白衣正在第三厢坐禅，无数棋谱成纵横合融之势为包围着他。“脚栖塘钱碧，目入口中赭。”陵洛吟完这句诗，抬头一看，恰巧看到木台上自己那个火盆——不知什么时候被放了回去。那是他原先放火盆的地方，就连位置竟也没挪动丝毫。　　修仙者认为无名之善可以隐藏麻烦与祸患。　　那个孩子，竟然知道他的想法！他多年死板脸，今日终于有些云开见弦月。　　突然淩洛心一惊，那个小孩，不是戴了金刚荼毒吗？　　他立刻掀开水帘，朝谷下看去，只见那个一袭红衣的孩子，正蹲在草地上使劲地拔草：“一、二、三！三根！哈哈！”　　……或许，金刚荼毒需要时间来发挥效应吧。　　突然听到山下修士在说话：“你说，千年之后，等天命把那氿山妖物收上宇，咱这云陆第一宇，还有人来吗？”　　“休提，休提，到那时啊，我早早躲离鹡鸰耶！”　　“你说为何连妖精都能进那十三山，你我却进不得？难不成，那妖精也是天尊潜体？？”　　天尊的师弟夜行云由于是天尊潜体而被鹡鸰的元尊道人所收，这是鹡鸰人尽皆知的事实。　　“唉～我估计天命是想点化千年邪灵，把他封在这里教导，使妖精向善，这不就积攒了升仙的公德了嘛！”　　这些话，全入了陵洛的耳，进十三山者必是天尊潜体，这个传言，他倒是不知。　　十三山的某个角落里，小鬼正单手抱膝，背靠着山脚下石壁，另一只小手在地上画着圈圈拨弄软草。没有人听到，被金刚荼毒结界罩住的他，声音细若蚊蝇地说：“收上宇……点化？”他没想到那个想要杀他的老头，会想要收他？　　既然如此，那这个金刚箍——是为了方便点化，所以才给他戴上的吗？　　夜里，红衣娃娃静静地躺在草地上，身上盖着一片巨大的芭蕉叶，脑海中，正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金刚箍试探着往前移了两步，却没有受到阻碍，便欢快的往前进发去了。　　第二天一早，陵洛提水归来，他发现自己的洞内已有一人。红衣小鬼正端着一本书飞快地翻，见到他来，便出口道：“脚栖塘钱碧，目入口中赭，没有！没有没有！”红衣娃娃将书本撇下，急步飞到白袍少年身旁，扯起他的袖子，将他扯到桌边，指着桌子，盯着他，说“没有！”　　陵洛抬起纤手，将袍子从妖童手中撤出，莹润的中指一弹，石桌上便升起了一张宣纸，上面印着浓墨大字：“脚栖塘前碧，目入口中赭。　　妖童不出声了，睁着大大的眼泡看着，然后呼——地抓起那张纸，飞出洞外，临走不忘给陵洛做个鬼脸。　　瞄到妖童的脖子上的金箍有五个因为疼痛撕扯而烙下的清晰的爪印，陵洛知道，金刚荼毒已经生效了。 　　　　圆不溜湫的红衣妖童在满眼翠绿的林间蹦着，跳着，默念着刚刚学到的诗句。跳到一方阴影下，他抬头，看见一颗参天大树，嘿嘿恶笑后，迈着他的小短腿，哼哧哼哧的爬了上去。我爬，我爬，我爬爬爬……爬到自认为很高的地方，低头向下一看，我靠，怎么还是曲曲折折的树根，抬头，树干像神一样矗立在自己眼前，妖童的小小额头上，挂满了瀑布汗……　　第二天，陵洛在抬水的路上，看到了万年银杏树上挂着一张红艳艳的，随风飘摇的大旗，上面有用树枝镶钉成各种形状的字。　　“碧纳于塘，赭藏于口？”他念道，听到树后面“哗——”地一声，一个草篮从树叶间出溜而下，跳下来个红团子，红团子看了他一眼，瞪眼吐舌做了个鬼脸，转身嗖嗖嗖跑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