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偶得斋”不在寸土寸金的东西市上,但也相隔不远,亦属京城的繁华街坊。 掌柜的姓陶,闻言东家来了,连忙毕恭毕敬地相迎。谢微一行人径直来到内院落座后,掌柜方才上前细细回话。一路上偶有遇见伙计等人皆垂手而立,无人敢抬头偷觑。 谢微归宁那日听谢珩之言,她与李潜渊是在书画铺子里相遇,以文会友暗生情愫。如今看来,这家铺子谢家大姑娘确实常来。 后头这间小巧的花厅,布置雅致,一尘不染,但并不像平日有人居住的模样。谢微抬眸看了一眼目不斜视的掌柜,心想此处难道是谢大姑娘的专用休息室? 掌柜地恭恭敬敬地立在下首,问姑娘是否要立刻取来账册一观。 谢微看着他,缓缓道:“不必如此着急,且听掌柜说吧。” 陶掌柜连忙迎了,将铺子这一两月的经营状况一一道来,事无巨细无一疏漏,更无隐瞒。 按常理,这时代的女子诸多束缚,难以像男子一样经商,但凡姑娘家名下有几间铺子,也不会是自己打理,不过是女子没有自己的事业,拿些产业在手里也好做个依傍。 但见掌柜熟门熟路地回话的样子,让她心中似有所觉,这铺子的真正经营者,正是谢家小姐。之所以她的嫁妆中会加上这间铺子,正是这个缘故。 略听了一会儿,大致也就明白了这间字画铺子之所以跟古玩铺分开,因为这真正仅是字画铺子。 听起来有点像绕口令,简而言之,古玩铺中出售的很多传世的字画,在这间铺子里都看不到。此处虽有字画出售,但并不是出自名家之手,很多眼下并不能判断有没有传世的价值,因为创作者们目前还没有成为大家。 字画铺临街的楼分上下两层。下层似寻常的书肆,书籍可供出售或借阅,贫寒出身的读书人,若囊中羞涩,可留在铺中手抄孤本以换取银两,或是到上层售卖书画,“妙手偶得斋”提供笔墨纸砚以及寄售字画的地方,字画售出所得银两,店铺与字画作者三七分成。即使是寂寂无名的文人,只要书画有过人之处,都可与“妙手偶得斋”订立文书,以此谋生,即使数月卖不出字画,铺中仍会按月发放银两资助。 正说话间,忽然有人在外禀报,说有急事需掌柜亲去处理。 原来是一位在铺中寄售书画的孙秀才,近来有了些名头,有人慕名前来相邀。孙秀才为利所动,就想与“妙手偶得斋”毁约,另寻他就。 听了陶掌柜的回禀,谢微淡淡道: “那就让他走吧。” 人无信则不立,为了蝇头小利即可背约之人,何必强留? 陶掌柜了然,出去吩咐任孙秀才自行离去,不必为难。 在“妙手偶得斋”寄售书画都要签订文书,按理说期限未满,可以拿到衙门状告孙秀才不守信约的。陶掌柜倒不是自作主张,而是因循谢家大姑娘定下的旧例。 昔日曾有一位书生欲另择高就,陶掌柜原是忍不下这口气,打算拿捏着文书让他好看,却被他家姑娘劝阻了。 陶掌柜原想不通此节,不想一年之后,那书生就高中了,还备礼让人送到了字画铺。他方知姑娘高瞻远瞩,非自己所能及,从此更加唯命是从。虽说他想不明白,姑娘结了这个善缘,为何又不让他回礼,反而嘱咐不可再与那已经入朝为官的书生攀上关系。 恰巧谢微也在想,谢家大姑娘的这间铺子,究竟只是为了接济贫寒的读书人,还是借书画等风雅之事为名,进行人才投资? 21世纪最缺的是人才? 错,无论哪个年代,人才都是第一阶梯的资源。 遥想春秋战国,得一人可令积弱小国奋发图强称霸天下。所谓国士无双,亦是可以一己之力左右天下局势的人物。但封建社会逐渐成熟后,随着君权的集中,皇帝也会加强对臣下的控制。名头太响、风头太劲、拥趸太多,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纪嫣然可以游学天下探求统一六国之道,白雪可以建洞香春酒肆寻访变法俊才。若换成平庸且统治稳定的朝代,再创作出这样的奇女子或许就不合时宜了。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匹夫二字理应不分男女,这点谢微是认同的。但就她目前所知,社会进程并未到剧烈变革时期;而且这个不知名的朝代,尚无内忧外患,承平盛世十数年。 前日在文房里找到一本书,是几年前一位博学之士写的本朝风物志,其中居然还有一卷详尽地记载了有关西洋及海上贸易。 她大致可以推算出欧洲大约刚结束中世纪,前几日的洋商或许能算作是大航海时代的先驱了。 但在这个达伽马还没有到过印度的时刻表上,他们已经打开了中国的海上贸易大门——虽然很大可能是贸易逆差的。 去码头送别外商友人的谢珩写给她的书信里提到,他那几个朋友买了无数的瓷器丝绸等,为了填满船舱花光了此前赚来的钱不说差点连裤子都脱了,最后还是谢珩看不下去掏银子给他们船上补给够了清水和食物。 毕竟,这是一个架空的时代,谢微终于能够肯定。 不多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陶掌柜出去询问原委,方知孙秀才见掌柜的不干涉他的去留,竟是不喜反怒,转而斥责字画斋不讲人情道义,有辱斯文。 这世道真是奇了。孙秀才攀上高枝想走,那好,不阻人前程,让他不用承担违约责任地走了,他还不满意。是不是还要求着他,主动提高佣金待遇,然后巴望着他老人家勉为其难地留下来? 谢微哑然无语,这都什么运气让她给碰上了? 此人不仅是不信不义,得势猖狂的小人之志,更重要的,他还是个脑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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