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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妩下的帖子也颇具匠心,用的笺纸是十色笺,另有个别名叫做谢公笺。下笔仅两行,字句首尾相连,竟成一首回文诗。    谢微初时没有细想,只是闲来无事,又见彩笺色泽可爱,拿在手上反复端详,方显端倪。    她一向以为回文诗这般费力不讨好的,只有闲极无聊之人会做,尤其以萧妩的个性看,不似在这等细枝末节上花心思的。若不是出自她的手笔,却不知是谁的代笔?    花笺上的两行字迹除了秀丽外,多了几分女子中少见的潇洒苍劲,但以谢微之见,诗虽非萧妩所为,字却是萧妩亲笔所书。    她隔空以指临摹,默默出神半晌后,方才放下花笺,叹了口气,不知何时她的那笔字才可见人。    兰芝在旁见姑娘目不转睛地盯着花笺上的字体,于是上前问道:    “姑娘可是想写字?”    谢微本无此念,但听她这么说,微微颔首,问道:“府中可有供临帖之用的名家字帖?”    文人雅士也爱收藏名帖临摹,且无论写字功力深浅,世上最不少附庸风雅之人。谢微的书法不过尔尔,然问这一句倒也不会露怯。    兰芝听明白了,应了一声转身而出。    子衿与静姝领着小丫头们把菜肴摆好,谢微方才举箸,就见兰芝回来了。    兰芝手上捧着一摞的字帖,谢微取过观之,不少是名帖的摹本,其中竟还有一两张是极为珍贵的真迹。    原是前几日姚掌柜送来的,妙手偶得斋前几日煎饼了那几家被迫搬迁的书局后,颇有所获。那几家书局看上去破败不堪,实则地理位置不佳以及经营不善的缘故。    如妙手偶得斋那样,收入虽不依仗卖书租书,但在这一项主业上竟也能略有盈余,是因将书籍分门别类,孤本提供抄本,主要为吸引有才学之士。而科举应试相关书籍归为一个区域,踏入字画铺一楼大门即可得见。四书五经名家注释,年年都有翻印的簇新版本上架,也有印刷版本较为陈旧的可供选择。价钱做了区分,每年有心应试的读书人慕名前来,买书抄书的可取所需。每年应试月份一过,基本就能回本了。    那两家书局则不然,铺子主人虽爱收集书籍,藏书可谓包罗万象,但除了书铺主人喜爱的孤本之外,都杂乱无章地堆放在一处,每每有读书人前往求书,却想不起堆放在何处,只能任其自行寻找。如此经营,生意清淡也不足为奇了。    惟这两家书铺主人都是嗜书如命的,来到妙手偶得斋后不但对藏书如获至宝,更有文人雅士往来清谈,一时间什么多年经营、半生基业尽抛诸脑后,颇有“此间乐不思蜀”的风范。    谢微这些天来奔波劳苦,倒是忘了这茬子事,一时也未想起姚掌柜精挑细选送来的字帖。    只是这名家名帖,千百年来无数人临摹,水平高超者几能以假乱真,真迹委实难辨。姚掌柜掌过眼后,也拿不准,索性夹杂在一堆摹本之中送到了府上。    若说古今名帖,谢微还是略有耳闻,比如王羲之的《兰亭序》,怀素的《自叙贴》 ,张旭的《肚痛帖》等。可她非但连真迹都无缘一睹,于书法一道更未入门,若说要辨别真伪,就绝对没有这个眼力了。    然而那一两张帖子中夹杂了纸条,上面用确凿无疑的言语断定乃是真迹。    笔迹从未见过,然印入眼帘之际,谢微已然知晓出自何人手笔。    那人既说是真迹,那或许就是了吧,不知为何,她心中竟是如此笃定着。    谢微拿着帖子细看,竟是不思饮食。子衿等心知姑娘的脾性,这会儿既然已经放下了筷子,想必一时半会儿是不想用饭了。这饮食习惯,不利于养身。偏偏姑娘那性子,任谁劝说也是不听的。    索性让人将席面撤下,待稍后换过;又捧了两张帖子过来,是城东胭脂铺与城西古玩店的掌柜的送来的。    谢氏在京城的四家铺子易主,虽然都是谢家人,但到底换了新东家。谢大姑娘去过字画铺,访过首饰铺,却对胭脂铺与古玩铺绕道而行。    若是不问事的还好,偏偏谢大姑娘是个雷厉风行的。珍宝阁是谢家在京中最赚钱的铺子,说整顿就上上下下整顿个彻底。    想是这两家铺子的掌柜心中惴惴不安,遂投帖求见。    谢微不去这两家铺子自然是有缘故的。一来不可能多线作战,一家首饰铺就已经耗费了她的大半精力,近期无暇他顾。    二来,古玩她不在行。胭脂,古代的制法与品质评定,她看了也不懂。当然现代的彩妆,足足可以列几十行的化学成分更要人命,但看不懂成分,她可以记牌子啊,谁买化妆品不是看牌子呢。    她看着梳妆台上的胭脂盒若有所思,心中有了初步构想。技术不懂,可以购买技术,品质由专业人员把关,剩下的,就是包装了。    程蕙见姑娘在出神,悄悄上前问道:姑娘可要挑选明儿出行的衣着首饰?    原本是午后出行,不必赶得这么急。但或许是考虑到这是她出阁后第一次应邀赴约,程蕙倒似比她还紧张些。领着人开了府中的库房,将珍宝阁朱掌柜前儿送来给姑娘过目的首饰尽数捧来。    “这是珍宝阁今年最好的二十四套头面,送来给姑娘先挑,若有合用的尽数留下。”还有一句话未能明说,其中有十二套还是给姑娘出嫁打造的首饰中剩下的。谢家对谢微的出嫁之事无比看重,一应都要打造最好的。纵是挑剩下的,也是珍品。不用说另外的十二套,更是时兴的花样。    谢微只瞧了一眼,吩咐收起来送至千金难买阁。    “告知朱掌柜,这首饰不在珍宝阁售卖,而将其作为千金难买阁十日酬宾的谢礼。”想了想,又吩咐程蕙向朱掌柜问清楚,这二十四套首饰打成后,过了几人的手,入过那些人的眼,可有珍宝阁的熟客预知式样、甚至有意预定的,以免带来不必要的纠纷。    子衿咋舌道:“如此贵重的首饰,就这么送人了?姑娘当真要每人赠送千金厚礼么?”    谢微瞧着这丫头有不舍之意,笑问道:    “你心中可是在想,若是十日之内无人上门就好了。可前几日分明还听见你在嘀咕,生怕铺子开张几天都无人问津。那我问你:究竟是指望有主顾上门,还是没有呢?”    子衿愣住,竟不知该如何答。    程蕙领着人将那二十四套首饰送归库中后,回来又问道:“可要将陪嫁的首饰尽数取出,任姑娘挑选?”谢微的嫁妆在主院的密库中,与府中的库房各不相干。    谢微却道:“不必了,挑几件素雅的首饰,家常的即可,不用过于张扬。”如累丝金钗或镶嵌宝石的一概不用。    萧妩下帖邀她明日过府一叙,去的却不是侯府,而是陈府。    她见萧妩虽是出了孝,但装扮依然素净,自是不愿花枝招展地过府访友。    何况,陈家……    为天下读书人视为楷模的太子太傅,刚巧也姓陈,与萧妩外祖家正是同宗。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无论陈家何等声名,谢微接到邀请,心中其实是不情愿的。宴无好宴,不过是人情应酬,无聊得很。更何况那样的人家,一言一行都有规矩。    谢微最怕的就是规矩。    然而,萧妩是她结交到的第一个朋友。非但不能落了朋友的面子,还要撑起场面才是。    陈氏这样的人家,不知是否家中子弟皆循规蹈矩,走路每一步迈出的幅度,行礼时躬身的角度,以及抬手的高低……不知是否都似用尺子量过一般不差分毫。    想想就让人心生怯意,莫说仰慕高华,怕也是只可远观,若要亲近只怕是自讨苦吃了。    好在萧妩姓萧,到底不姓陈,她如此想道,看起来萧妩的外祖家长辈也没有太拘着她的性子。    若论细微繁琐的礼仪,仓促之间,她也学不来,此非一朝一夕之功,临时抱佛脚也于事无补。大约清楚了基本的礼节,其余多听多看,随机应变即是。    世间自有那等得天独厚的人,不需要遵守法则,然而举手投足魅力天成,让世人视为楷模,争相模仿。    谢微自认没有这本事,不过是谨言慎行,言行举止都往端庄上靠就是了。    到了第二日,收拾妥当之后,仅带了静姝同行。    抵达陈府后,方才下了轿子,就见萧妩亲自前来相迎,见了她喜不自胜。    萧妩的装束依然偏于素净淡雅,但与那日所见略有不同,虽不见金光耀眼,却更能彰显她的身份不凡。倒是她不错眼地打量着谢微,只觉比初见更加婉约动人。    一身湖蓝色的衣裙,容颜秀雅中仍带几分纯稚,目光清正,举止大方,随行的侍者皆暗自称奇,却无人看出她其实一言一行随萧妩而动,绝不多行半步。    方才过了垂花门,忽见萧妩停下了脚步。    一人迤逦而行,宽袍大袖,不鞋而屐。待得走近了,犹自带着一身酒气。如此放浪形骸的姿态,陈府诸人竟是仿佛见惯了一般,沿路纷纷避让。直到他走到萧妩等二人跟前,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甚是轻浮无状。目光落到谢微身上,忽而一笑道:    “哪里来的小娘子,竟是这般灵秀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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