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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花结在镂花的窗上,月光从台阶上缓缓下移。羸弱的小宫女击柝报时时呵了一口气,眼前泛起一团白雾,“该死的,又是冬天了,不知道今年会不会发棉衣。”    冬天对于洛阳城里的达官显贵来说是可以聚在一起吟诗作对、攀条折花的好日子,但对于这些低贱的宫人来说,不仅要忍受着食不果腹的饥饿,还有衣服不能御寒的苦恼。    她被卖入皇宫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她当时甚至没有名字,年长的姑姑见她可怜,便随意指了指挂在衣橱上的貂蝉帽,说,以后你就叫貂蝉吧。她觉得感伤,好像她的一生就像那任人摆布的哑巴物件一样,做不得主,被人牵制。    冷风让她禁不住哆嗦起来,她骨节分明的手上已经一片红肿,谁让她是宫婢呢,又怎么会有人顾及她的死活……    耳边传来一阵嬉笑声。她抬头看了看,大殿之中的盛宴已经结束了,那些华衣的贵人们都三三两两走了出来。    她连忙躲在树后,探出脑袋,满是羡慕地看着那些一出生就注定是人上人的贵族们。    她看见有一个在人群中很是耀眼的少年郎,他穿着茶白色织锦的长袍,广袖随着他随意地手势在空中轻扬,像是一个不知道忧愁是何物的孩子,他挥洒着谈吐,高声地评论宴席上的歌舞伎,他说的话又快又多,别人根本没有插嘴的机会,却又并不觉得他无礼。    那是官宦世家的公子,名叫王允,他曾经以诗词名动洛阳,是个确实有轻狂的资本的男子。    宫女们时常会争相传抄他的诗词,然后请乐师谱成曲子,时常哼唱,以此聊作慰藉。    貂蝉抿了抿唇,油然而生一种自卑,这样美好的男子,就像耀眼的太阳,任何人在他面前都会黯然失色,而她,只是一介卑微的宫婢,只能远远遥望着。她以为他们一生都不会有交集的,可是上天偏偏给她开了一个玩笑,一个要用性命去下赌注的玩笑。    星霜屡移,日子一天天过去。    宫里的情势越来越乱,自新帝登基后,那些宦官又开始在宫里肆意作乱,每天都有无数的宫婢被杖打而死,貂蝉的心里很害怕,每晚都蜷缩着躲在被窝里祈祷明日晨起脑袋还在脖子上。她不敢多走一步,不敢多看一眼,可当听说王允入宫的消息时,她心思还是动了动。    没有脂粉,没有首饰,甚至连一件崭新的衣服都没有,她就穿着打着补丁的衣服在王允出宫的必经之路上等待着,就看一眼也好啊,她默念,起码这人会让她觉得即使世道再乱,也是有美好存在的。    可是没有等到王允出宫,却等到了姑姑的责骂,姑姑拿着簪子在她手臂上狠狠地戳了几下,她的手臂上青紫一片,貂蝉只能委屈地拿着笤帚去清扫台阶。    她禁不住觉得委屈,她唱起了自己编排的一首曲子,是根据王允的词来唱的,她思乡时会唱,看见同伴无辜惨死时也会唱,唱着唱着,忧伤也就被带到九霄云外……    貂蝉低头扫地,眼前多出了一双白色靴子。    她抬起头,看见他满眼哀悯地看着她,唇泛起了浅淡的笑。    她几乎快要认不出眼前的人了,他两鬓斑白,眉眼间是深深的憔悴,不过才过了几年,当初的意气风发已经荡然无存,唯一能唤起貂蝉记忆的是他的眼睛,漂亮得如同黑葡萄,只是那样深邃的颜色,什么情绪都看不出来。    王允微笑道:“姑娘,你唱歌很好听,我府上所有的歌女都比不上你呢。”    貂蝉苦笑:“原来大人只是把我当做歌姬啊……”    王允愣了愣,看着她泫然欲泣的样子,低叹,真是红颜祸水啊,他在心底暗暗道,不过如果能为我所用,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然后他缓缓说道:“这宫里如今乱的很,你跟我走吧,我收你做义女,以后你就是我王府的小姐了。”如今宫禁很松,以他的身份和手段,带走一个小宫女,任是谁都不会多话的。    貂蝉犹豫了一下,只是义女么?但看到他微微落寞的表情后,还是紧紧攥住他的衣袖,就好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她随他走出了宫殿,宫外的灯火渐渐映入眼帘。    貂蝉是王允府上最出色的歌女,但是她只唱歌给他听过,因为他一直不许她见生人。人们都说司徒王允护短爱女,有这么一颗明珠,却不愿意让大家一饱眼福。    “蝉儿。”王允的声音很温和,他将披风搭在她肩上,启唇道:“你弹错了三个音符,为何今日总是这样心不在焉的样子?”    月下貂蝉看着王允,手指停在琴弦上,起身心疼地抚摸着他又添了无数霜白的头发,他为何就是不知道爱惜自己,就像从前一样做一个无忧无虑的贵公子不好么?为何总要心心念念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的死活?    王允叹息道:“就算蝉儿想为我扯掉这些白发,只怕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吧。”他垂下了眼睫,猛然喝了一口辣酒,长叹道:“董卓当道,国将不国……”    “义父。”貂蝉劈手夺下了他的酒壶,无奈道:“烈酒伤身,义父可是要长命百岁的。”    “我能不能长命百岁,只在乎蝉儿,而不在乎我自己啊。”王允温和的说道,笑容里肆虐着隐隐的残忍。    貂蝉讶然,“义父的意思是——”    王允撩起衣摆,跪在貂蝉面前,修长的手抱成拳,“董卓与吕布都是好色之徒,世人皆知,以蝉儿的美貌,又何愁不能挑拨他们父子反目成仇……”    貂蝉无力地后退了几步,心口一滞,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她还没有将自己的爱意向他倾诉,她还没有为他弹奏完洛阳城中最风靡的曲子,他竟然要让她嫁给他人……    是不是早在初遇之时,你就抱着利用的心思……    她以为脱离地狱,谁知永坠阎罗,不得超生……    貂蝉扶起王允的时候,双手都在颤抖,“义父有腿疾,如何能这样作践自己?貂蝉只是一介歌女,受不得如此大礼。”    王允看着眼前女子,她费力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明月好像都悄然隐藏在云彩之后,不敢与之争辉。王允有片刻的后悔,他想,要不放弃这个计划吧,何必要用如此卑劣龌龊的手法来铲除董卓呢?但这个想法转瞬间消失不见,他早已经不是当初一身傲骨的风流少年郎了,他是以天下为己任的司徒大人,他要誓死守护大汉的啊……    貂蝉带泪,一字一句试探地问:“等到杀了董卓,四海复归于太平,我还可以回到义父身边吧,义父不会不要蝉儿吧……”    王允拿出手帕温柔地将她的泪擦干,坚定地道:“怎么会,那时你就是大汉的功臣,义父会亲自去接你回家的。”    这个甚至没有凭证的誓言太过荒谬,但当时貂蝉信了,王允只是一笑了之。他转身之后便开始筹谋一场惊世骇俗的美人计,他似乎可以预感到并不遥远的胜利。    后来,人们传言,董卓的爱将吕布时常跑到司徒王允府上,去听一位名叫貂蝉的女子唱曲,人们笑自称大汉旧臣的王允也干起了这样谄媚的事情。    吕布带着令人炫目的聘礼前来提亲之前,王允用一顶小轿子将貂蝉送入了董卓府邸。    貂蝉穿上喜服、戴着凤冠的样子很美,王允禁不住眯了眯眼,貂蝉只低声问了一个问题:“当初宫中相遇,义父真的是因为蝉儿的歌声才决定带蝉儿离开的吧?”    那样的小心翼翼,那样的委曲求全,王允却愣住了。    好像是在很久以前,他准备出宫的时候,看见一个瘦弱的宫女一边扫地,一边唱歌,唱的还是他写的词……    也许真的是被歌声牵引的吧,王允这样想,就再骗她一次又如何,出了这个门,又不知他日还能不能再见……    可当他准备回答时,车轿已经远去,缓缓淡在眼前。那些没唱完的歌,没弹奏完的曲子,终究成了绝唱。    轿子里的貂蝉满面含泪,等到除了董卓,四方太平时,义父回来接我的……    义父向来慈悲为怀,一定不会欺骗蝉儿吧……    初平三年,董卓为吕布所杀。    不久,董卓旧部作乱京城,声称要为董卓报仇,王允为了平息战乱,甘愿一死,洛阳城中的人都看见,那日一袭白衣的男子长发如雪,纵身跃下数丈高楼。    士兵的长戟毫不留情地刺了下去,却刺穿的是另一个一袭红衣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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