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玥儿 窗外暖阳融融,湛蓝的天空清澈得没有一丝云彩。我倚着格子间的座椅向外望去,远近不一的高楼大厦将这个城市装点得金碧辉煌,虽熠熠夺目却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骄傲和冷漠。 冬去春来,在凯然的日子快一年了。父亲虽然仍对我的工作耿耿于怀,但血浓于水,也知道“女大不中留”,看我渐渐安定了下来,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不再经常唠叨了。我当然乐得顺手推舟,又念着因为母亲早逝,父亲含辛茹苦拉扯我长大已很不易,言语间便更多女儿撒娇情态,平时隔三差五地拎着东西回去看他,哄得老爷子开心不已,现在心心念念地操心起我的终生大事来。 可对于这个,我更觉遥远,缘分这东西,本就不是自己能掌控的事情,可能比我的工作更会让他觉得无奈吧。只要不伤了他的心就好,这般想着,我也便撩开了手,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如今,我在行政部的工作有条不紊地推进,经理王浩也对我赞许有加。闲暇时部门还吃过几次饭,我和王浩也有了更多的私下接触,慢慢发现他还是个挺仗义的人,虽说世故圆滑,但终归本性善良。 只是平时工作中偶尔听到他对公司老总郭凯有点不满,觉得郭总对他弟弟过于指手划脚,言语间却透露出对郭鑫颇为欣赏。我不知道他们何时如此熟捻,但以他口舌生花、吃香喝辣的个性,和销售部的员工打得火热也算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不过公司最近似乎遇到了麻烦,近几个月的销售业绩突然大幅下滑。起初大家只当是常规季节因素,毕竟每年开春后属于销售淡季,一般个把月后即恢复正常。但随后一两个月,销售数字仍然只减不增,特别是大量的小单老客户流失,这引起了公司高层的注意,销售部最近也是灯火通明,常常加班到深夜。 原因很快查清楚了,原来市面上出现了公司的替代产品,且价格还低了两成。大客户考虑到质量和售后服务暂时还未改换门庭,但两成的价差对于大批小客户确实太过诱人,也难保以后大客户们不改弦更张,毕竟商场只有利益,情谊见过几何? 郭鑫最近日子肯定不好过,作为销售员出身,营销是一把好手,但目前产品本身出了问题,销售部就算不吃不喝24小时全天侯作战,也扛不住替代产品的冲击。最近郭氏兄弟在办公室会面的频率大大增加,空气里弥漫着压抑和紧张,行政部离老总办公室最近,首当其冲,经理王浩这几天也眼窝深陷,写满了疲惫。 公司上下都全副精力应对替代产品的事情,行政部很多日常的材料都交到了我手上。王浩将我叫到办公室安排完工作,已是过了下班时间。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拿起座椅上的西装,对我说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走,今晚请你吃饭。” 我微微惊讶,今天的饭局明显只有我们两人,我在犹豫着要不要去。 王浩看出我的不安,自嘲地一笑,说道,“得啦,小李同志,别觉得不好意思,我没钱给你发加班工资,只有靠粗茶淡饭收买下人心,免得工作被你们撂摊子我就惨了。” 他这样一说,恰到好处地化解了刚才的尴尬,我也随即释然:“那我可要好好宰领导一顿。” 玩笑归玩笑,我还没胆大到真去宰自己的领导。我们找了公司附近的一家湘菜馆,王浩是湖南人,C市的饭菜在他嘴里仍嫌味淡。客随主便,我饮食上本就不挑剔,何况一个蹭饭的有免费的晚餐已很开心。 王浩看来是真累了,也真饿了,这一餐吃得非常香甜。想到他平时在办公室里大腹便便正襟危坐,此时狼吞虎咽的样子倒把我逗笑了。 他停下手中的筷子,抬起头望着我也呵呵笑道,“别笑我吃相难看,能吃是福,吃饱了才能继续为公司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我被他说中心思,也笑开了。 “最近公司事情太多,好久没正正经经地吃一次家乡菜了”他突然有点感慨。 他这样一说,我便顺口问道“公司那个产品的事情,现在还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吗?难道不能认定为侵权?” “公司的产品早就有专利,但你不明白,化工行业,对侵权一事其实很难认定。只要对方掌握了基本配方,随便改一个不重要的配方原料,便是新的产品,即使二者最终性能、作用完全相同。” “那销售部、研发部那边有什么办法呢?” 王浩摇摇头道,“目前还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只能当作商业竞争来处理。销售部郭总那边已在尽量留住大客户,研发部可能更头疼,他们正打算把那款替代产品搞来分析一下,作个对比,好心中有数。唉,要是陈然陈总在就好了,技术上他可是一把好手。” “陈然”,这是我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喜羊羊、王浩,这些公司里的资深员工都提到了他,带着惋惜和感叹,这是怎样的一个人?我开始有些好奇。 窗外华灯初上,这个城市的灯红酒绿包裹着无数的悲欢离合正在上演,不知为何,我突然觉得有些郁郁寡欢。 “说说你吧,入职快一年了,感觉如何?”王浩的问话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微微思考,“还行吧,行政部的工作跟我的专业和兴趣都挺对口的,还要谢谢王经理的栽培,给了我很多锻炼的机会。” “哈,小李同志,别一副给领导汇报工作的严肃样儿,我又不是郭总。你工作踏实,文笔挺不错的。平时也喜欢写东西?” 他的话确实让我放松不少,“也不是啦,就偶尔写来玩玩,入不了大众法眼” 王浩呵呵笑起来,“谦虚是一种美德。好好干,我看好你。行政部目前最缺的就是写手,这对你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上次郭总还夸了你起草的那篇公司简介呢。” 他这一说,我想起来了,那是去年年末公司答谢会制作的宣传册。其实这类册子早已有之,只是因为外面的广告公司批量生产,对公司了解不多,难免陷入叙事性的铺陈,郭总早有诟病。 我明白,作为凯然这样快速发展的公司,创业者的付出是超乎常人想象的,因此也更希望看到自己的命运与企业成功的联结,这才是让宣传充满血肉的关键所在。 按照这样的思路,我把公司历年来的各种资料介绍都找了过来,也向喜羊羊等人了解郭总的性格喜好,当时喜羊羊不明就理,还半嘲笑半规劝地让我不要思春呢。 我懒得理她,埋头自己的写作。最后采用图文结合的方式,将郭总的人生经历与公司的重要时点相映衬,辅之以旁白,终于形成了一篇声情并茂的宣传词。 我自认是尽了最大努力,因此当定稿出现在宣传册上时,也未觉过多意外。只是没想到还得到了郭总的肯定,这让我有点受庞若惊,当然也有些许开心。 晚饭后,我和王浩告别,他本想送我,被我婉拒了。可能是天性疏淡,明白自己和王浩不是同一类人,上司下属的关系是我最好的挡箭牌。 第二天上班,发现王浩顶着大大的黑眼圈。他望着我,无奈地笑笑:“昨晚熬了一个通宵,打工仔,命苦啊” “需要冲杯咖啡吗?” “不用,这会儿早会还没开始,我眯五分钟,你帮我把这份报告送到郭总办公室” 我接过来,轻轻带上门,生活不易,光鲜背后的辛酸,大小人物都一样。 敲开郭总办公室的门,他正和人通电话,看得出他心情不好,面色凝重。没想到第一次进老总办公室便遇上这等尴尬,我很有些进退为难,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正踌躇时,郭总看到了我,示意我放下资料。我暗自舒了口气,忙将报告递到他手边,正欲转身离开,突然听见他对电话里的人说: “陈然,不要忘了当初我们之间的约定,现在凯然有难,希望你能回来。” 我脚下一滞,“陈然”,这个名字,再次毫无预警般闯入我的生活。 那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我不认识他,也从未见过他,但每次听到他的名字,却会不由自主觉得一阵阵悲伤袭来。仿佛跌落漩涡,奋力呼救却无人应答,一点点沦陷,再也看不见。 当我意识到自己还在老总办公室里时,赶紧收敛心神,快步走了出去。 陈然 我放下电话,打开抽屉,拿出那张放在最里面的照片。 那是凯然成立时拍摄的,照片上我和郭凯站在如今的凯然化学大厦前,为公司揭牌,满面春风,志得意满。时光荏苒,不过区区六个年头,我却已离它千里万里之遥,当时风光无限的照片,早已在角落里蒙尘。 郭凯在电话里告诉我凯然有难,希望我回去,我说我要考虑。 我会回去么?我应该回去么?其实我要考虑的,何尝是这个问题。凯然有难,且不说当初和郭凯的约定,就凭凯然之于我的意义,我都应该回去。 可是为何我会如此举棋不定,仿佛前方有着无尽的未知等待着我,让我犹疑,让我徘徊,是因为小娟吗?我不知道。我们已经在H市站稳了脚跟,我如果再次远离,她会同意吗? 然而对于彼时的我来说,再多莫名的情绪也只当是出于对小娟的担心,何曾想到等待我的将是沧海桑田。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自己仿佛来到了一座峡谷边,山气清幽,鸟鸣不绝,雾带萦绕中看见前方有一绿衣女子站在崖边,长发飘飘,只一枚翠色并蒂玉钗毡着,衣袂随风扬起,脸却看不真切,玉颈后方一粒硕大的黑痣若隐若现。我正欲上前,却见那女子纵身一跃,跳下了山崖。我一惊,从睡梦中醒来,却发现枕头被泪水打湿了,我居然在梦里哭了? 不知为何,这个梦境如此清晰,让我第二天都郁郁寡欢。梦里那个绿衣女子是谁?为什么她会跳崖?又为什么我会为她落泪? 晚上下班回家,我正式给小娟提出重返凯然的事情。没想到小娟并没我预想的反应激烈,她懒懒地靠在沙发上听我说完,然后说道: “陈然,这几年我也算明白了,我栓得住你的人,栓不住你的心,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回去吧” 我望着面无表情的小娟,精致的妆容下总有股说不出的况味。这两年在H市,小娟不负领导厚望拼命工作,身上的烟火气息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职场人的精明和练达,我不知道该为她的变化高兴或是难过,只是感觉两人之间日益产生渐行渐远的疏离感。 小娟从身旁的手提包里取出一支烟点着了,她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我把她的烟拿掉, “什么时候开始的?抽烟对身体不好。” “嗨,陈然,别那么矫情,你们男的吞云吐雾照样生龙活虎,我偶尔抽一支,不碍事。你知道,我现在工作压力挺大的” 小娟望着天花板喃喃自语,好像是在对我说,又好像是在对她自己说。 我无言以对,在这个女的当男的使、男的当牲口使的国际化大都市里,我当然明白小娟的不易。 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呢?我们有富足的生活,并不需要如此拼命才能果腹。小娟要的陪伴,我已经尽我所能地给予。至于孩子,不是她当初为了事业自愿推迟的么? 小娟,在我眼里越来越成为一道无法解答的迷题。 或许是小娟这样淡漠倨傲的态度有些激怒了我,抑或是我们彼此都觉得需要一点空间和时间,总之,那天晚上,我大概给小娟说明了一下凯然目前的情况和郭凯三番五次的请求后,我们都很快做出了决定。 一周后,我登上了飞往C市的航班。 当耳鬓厮磨已无法给予对方光和热时,距离的张力会带你到该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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