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过两人之间的对话,伏音根据自己获悉的信息,加以杜撰猜测,推敲出了前后过程;这一过程曲折离奇,约莫可归为民间说书先生的话本。 她发誓,这不过是个狗血老套的三角恋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便是她面前的两位,以及自己近日装扮的对象。 阿蒙沙打小就喜欢拓木哲,认为他舞刀弄枪特别利落,把他当成盖世英雄去崇拜,并多次向他表明爱意;拓木哲性格温吞,平素教育较为保守,认为女子不该像阿蒙沙这般热情主动,自己也怕伤了小女孩的心,于是未曾明确拒绝,对她恭恭敬敬,哪知有日阿蒙沙将其敬意当成温柔,以为拓木哲也对她有意思,一听说父王有意将她远嫁幻璃马上跪求他父王给自己和拓木哲,拓木哲被这阵仗吓到,连忙编了个缘由回绝,这缘由便是“有了心上人”,其实当时他并没有任何心上人,文竹于他而言仅仅是阿蒙沙的侍女罢了。 东芜国君豁达宽厚,当即拒绝了女儿的请求,并限制她的自由,不允她再打扰到拓木哲。阿蒙沙认清现实,很是伤情,将自己关在房中整整三日不吃不喝,之后又顺了她父王的意,答应几个月后前往幻璃;拓木哲自那日以后,平素没了公主的聒噪,日子清净了许多,可时间一长,他竟觉得尤为不适应,感觉生活少了点什么,他每日晨起练武,都会想起缺少的那个人,终于明白了自己的真实心意,他鼓起勇气,打算跟公主重归于好,写了封信托门客交给她。哪知这封信却落入了文竹手中,她自小爱慕将军,便拆了信,知其中内容有跟公主欢好之意,随后将那封信撕碎烧毁,亲自与拓木哲会面,告诉拓木哲公主已无意于他,不日将前往幻璃择婿,这拓木哲听完就灰了心,找家酒肆喝了一夜,醒来后却发现身旁躺着文竹,文竹衣衫凌乱,眼泪啪嗒啪嗒地掉,称拓木哲酒后乱性,轻薄了她;拓木哲一听就慌了,想既然是自己的过错就该对文竹负责,就对外宣称文竹是自己的意中人,不日将迎娶她;文竹回宫侍奉公主,没几日就出宫找到拓木哲,哭的梨花带雨,却是一声不吭,拓木哲马上猜出是阿蒙沙使小性为难文竹,便携文竹闯到公主府兴师问罪。 实际上,阿蒙沙不出府门,本来对他俩交好之事一无所知,只是见文竹出府探亲回来后甚是惫懒,就说道了几句,没曾想她竟把拓木哲搬来了。所以,当看到拓木哲执文竹的手气汹汹地闯入殿门时,阿蒙沙是一脸错愣的,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听到拓木哲对她劈头盖脸一顿训,说什么“仗势欺人”、什么“有什么不满就冲他来”之类的话,她见文竹面露羞涩依偎在拓木哲怀里,又联系他所说的话,知晓了来龙去脉,很是逞强地冲拓木哲吼了句:“本公主就是看不惯她怎么着!”未曾想却换来拓木哲一巴掌,她当即愣住了,硬生生把即将涌出的眼泪憋了回去,又分外冷静地叫了几个侍从把他俩赶了出去;拓木哲一出手就后悔了,本想对阿蒙沙说“我以为你不至于将自己的不快归咎到别人身上”,却在见到阿蒙沙发红的左脸时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刚想道歉又被那群侍从拥出了殿门。 …… 以上都是伏音推敲后加以戏说构成往事,事实不尽然,却也至少对了十之七八。单就这点来说,伏音对自己还是蛮有信心的。 之后就是阿蒙沙携了文竹远赴幻璃,拓木哲本着对文竹负责任的原则,亲赴幻璃苦寻文竹。阿蒙沙是气不过文竹跟拓木哲欢好,下手杀了文竹;还是说,期间发现文竹的种种不对,查出文竹实际上欺骗了拓木哲,拓木哲没有酒后乱性、欺侮文竹,这些从一开始就是文竹的谎言,所以阿蒙沙就给文竹下了□□? 以伏音对阿蒙沙的了解,她觉得这个黑公主虽冲动,却也不是没有脑子的蠢材。如若出于“气不过”动手,她大可留文竹到幻璃,等拓木哲找来,反正已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当他面下手,岂不快哉?如若出于尽知真相,想将文竹这朵贪慕权贵的小白莲除之后快,何不等拓木哲寻来,将事情始末皆告知于他,任凭他来处置,这样一来,还多了和拓木哲和好的机会,岂不美哉?如此既不痛快又不美好的结果,只怕并非是阿蒙沙想要得到的。 阿蒙沙并非阴毒之人,但倘若真的因一时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下了狠手,倒也说的通,加之她将文竹出事地点说的这么准确,她至少也是知情的,或者说…… 她想维护某人,或是想要拿性命验证她和文竹在拓木哲心里孰轻孰重? 若是后者,这也未免太小孩气了些…… 伏音正想得入神,冷不防被人拍了肩,她定睛一瞧,却是不知何时跟来的南暝澈;他声音微哑,道:“伏音,我们谈谈吧。” 是该好好谈谈,谈谈你为何要布这样的局,现在又为何要防水让我知晓。伏音心想,却又看向旁侧的容玦,似在征求意见,直到他点头,她才应声:“好,我们去那边。子夜,你在这里看着,千万别让拓木哲伤了阿蒙沙。” 南暝澈插道:“他是不会下手的。” 伏音冷哼:“这可不见得,男子皆是薄情寡义的动物。既然,他能被一叶障目遮得迷失自我、闯入所爱之人的府中兴师问罪,此时此刻,为了小白莲他又怎会下不了狠手呢?” 容玦失笑:“你这可是一棒打死了世间所有男子。” “当然,你除外。”她笑意款款,补了句,“反正你的长相颇为秀气,扮作女子也无妨,到时候,我可以勉为其难把侯爷收为我的侍女。” 容玦笑意不减,刚想说什么怼怼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却见南暝澈将一纸信笺递上前来;“这是什么?”他不解。 “原本在付小林那儿,他不慎遗落,被我拾到。”南暝澈抬眼,“这是付伯写给你的信,上面有你感兴趣的东西。”见容玦立马拆开,澈忙按住他,“别急,现在不是看它的时候,等你忙完手头的事……” “你看过里面的内容?” “嗯,一字不落,”南暝澈坦诚道,“我敢确保这是付伯他老人家的手记。” 容玦与他对视,却在他眼底望不出任何东西,恰似一池深水;他隐约觉出南暝澈话中有话,甚是蹊跷,皱了皱眉。 伏音觉出异样,重咳一声,以为赤凌这只腹黑的大豺狼欺负了子夜这只单纯不暗事的小狐狸(不对,容玦的腹黑程度不比那人低哪儿去,准确来说算得上是一路货色,但伏音却在此刻硬生生把子夜的腹黑值清零,化归为应受自己保护的一类),忙道:“陛下不是要找我闲谈吗,再耽搁怕是没时间了。” 南暝澈会意,走到伏音身侧,伏音转头冲子夜挤吧挤吧眼,指了指拓木哲跟阿蒙沙两位。容玦知其意,点点头,做出个“放心”口型;伏音笑了,眼睛眯成月牙,引得旁侧南暝澈顺着目光朝容玦看去。 容玦察觉到那人的目光,他亦朝他看去,却见南暝澈嘴角上挑、颇有看好戏的意味,又听那人用塑音成形将想说的话传入他耳膜:“连城侯与这幻璃江山就差一步之遥,真是可喜可贺。” 容玦倏然一惊,右眼直跳,他不懂其意,却也知晓这与这纸信笺的内容脱不了干系,不由将手中物什攥紧了些。 洛羽觞和薛画烛找到付小林时,被五花大绑绑成大闸蟹的他正在树洞里睡得安稳。她们见状忙替他松了绑,将他身子放平,见他全然没有醒来的迹象,唇面泛白,羽觞眉心一皱,伸手就去把他的脉。 画烛急道:“这东芜莽夫又对小林子下了什么毒手?!” “没事,”羽觞面色和缓了些,“他只是被那人击中了睡穴,或是喂下了致人昏睡的药物,待我施针他自会清醒,来,”边吩咐边把付小林支起,“搭把手,把他拖到那边倚着树。” 画烛依言照做,但见羽觞拔下头上白玉簪,从中抽出几根针,娴熟地朝小林头上、胳膊上扎了几针,随后用那玉簪朝小林背倚的树轻轻一点,对画烛说:“我已在此处设了结界,没人能伤了你们,等会南暝澈或容子夜自会寻来,麻烦王妃留在这儿照顾他一会儿,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她将针一一拔下,将玉簪冠上,起身欲走,又突然想起什么,忙道,“对了,等他醒来莫要提我。” “洛姐姐想做‘做好事不留名’的英雄?” “也算是吧,”羽觞淡淡回应,“他失踪这么久,总该有人给他家里人带个信儿,莫要让那人担心。” 羽觞戴上斗笠,其上面纱遮住了她的脸,让画烛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待白衣翩跹而去,画烛才戳戳昏死的小林的脸,喃喃道:“她去给殷姑娘捎信儿了,付小林,你真真错过一个极好的姑娘,叫你不愿继续在‘一棵树上吊死’,失去她,活该!”戳累了,她就仰头张望头上遮天的琼枝,自言自语:“不过也是,那‘一棵树’有什么好,再怎么‘吊’,他心里也容不下旁人……” 付小林醒来时,正逢薛画烛在他耳边嘀咕,仔细听听却尽是些伤春悲秋的言论,他不满地睁开眼,见昔日损友做出仰望天际的形态,衔着树叶,脸上显出与年纪相违和的愁容,却在小林看来甚是滑稽,让他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呦呵,小郡主,怎么得空跟我一同在树下赏风景?莫不是也被那一言不合就打人的东芜蛮子抓了?”小林痞里痞气地笑笑。 “睁大你的小眼,你我既没被捆也没被栓,是我和……咳……好心救了你。”画烛避开羽觞不谈,遇见老熟人又难免话多,连珠炮弹般连连发问,“话说,你这么大人了,怎么被捆成‘大闸蟹’的呀?还有,你有事没事为何要跑进这围场里……” 小林起初脑袋有些混沌,想起画烛现在身份与往昔大不相同,刚想问她“你一个南暝王妃怎么来了幻璃边界”,话未出口,经她提醒,又突然想起此行目的,面色一肃,来回摸索衣袖和腰间,待上下翻遍,皆未有踪迹;他心急火燎,连连嘟囔着:“信呢,信呢……” 画烛纳闷:“什么信?” 小林正色:“我出门前揣在怀里,想要带给白脸的信,想必是走得匆忙,路上遗落了,或是被那家伙攻击时掉了地。”他越想越着急,挠着脑袋来回踱步,“那信是我爹生前写给白脸的,关系到子夜的身世,若是……” 见小林面色不愉,画烛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料想新的内容干系甚深,脱口接道:“那若是被什么人捡了去,子夜哥哥岂不……” “……危险。”小林接完画烛的话,继续道,“今日幻璃王室举行围猎,进小树林的,除了你我这种有幸混入的闲杂人等外,皆是王宫贵胄,只要那信被他们其中一人看了去,白脸的麻烦就大了。” “那怎么办!”画烛都快急哭了,“信里到底写了什么,子夜哥哥该不会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妖魔吧……” 小林神色一暗:“不,但也差不多。”说着他不顾自己疲倦的身子,拔地而起,“总之,我们得赶在别人拾到那封信之前找到它,”顿了顿,又补道,“如果还来得及、足够幸运的话……” “好,我们就沿着你来的路找,”画烛拍拍脑袋,“不行,我们还得在这儿等陛下或者子夜哥哥来。” 小林刚想发问“你们怎么都凑一块儿去了”又生生吞进了肚子里,只挑紧要地问道:“南暝澈也来了?”他来做什么?难不成听说幻璃搞狩猎,想来凑凑热闹? “嗯,”画烛应声,又突然道,“对了!” 小林被她吓了一跳,没好气道:“怎么啦?” “……那封信是不是用牛皮纸包的,比平常的信封要小些,露出外面的那层什么都没写,连个收款人都没有?”薛画烛越说脸色越白,声音都带了哭腔。 “对!你见过那信?” “我我我当时拾到觉得奇怪,直接就交给南暝澈了……他当时还拆开看,挺震惊的样子,最后笑了,说什么上天助他。”她断断续续交代了一切,蹲下身闷声苦开,“是我害了子夜哥哥……怎么办、怎么办……” 付小林最先镇定下来,道:“小郡主,啊不,王妃,你先别哭,就算你不捡到,别人迟早也会捡到,被南暝澈那个局外人看到总比被那些人看到强一些,那些王宫贵胄可是权力的奴隶,若是被他们知晓白脸的身份,呵,他们会把白脸生吞活剥了也说不定……” 不管是新派还是旧派,也不管是太子一党还是其他亲王党,只要容玦的身份暴露,他们都会…… 付小林闭目。他交的这位朋友真是太过复杂了些。 画烛止住哭泣,愣愣地看向说话者。 “至少被那个高高在上的南暝王看到,我们还有与之商谈的机会,为今之计,我们得在他没啥动作之前找他谈判,正好,我也有事也问他。”付小林一本正经道,“你应该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吧。” 画烛点头,依言在前头领路,却见小林看了看即将西下的太阳,听其自说自话:“天色不早了。”她不明所以,只得“嗯”了一声。 “你们出门带够人手了吗?” 他问的莫名,画烛愕然:“够了呀。” “那等会找到南暝澈,麻烦你差人去趟客栈,告诉殷罗今日我有事晚回去些。” 画烛不由想起羽觞翩然而去的背影,只应着,不做多余的声响,抬眼间却见小林捋起衣袖,把适才施过针的胳膊放在鼻尖闻了闻,突然听他问:“一年不见,不学无术的小郡主竟会了医术?” 她心下一凛,想起洛羽觞的嘱托,忙道:“略懂一二,只会点皮毛。” “得了吧,”付小林撇过嘴去,啰嗦道,“你找的穴位特别精准,都没把我扎得疼醒,很是厉害很是厉害,一看就不是一朝一夕混弄出来的,肯定练过,哎,你咋变得这么谦虚啊,难不成怕我偷学你的技艺?还是说你想学来暗杀南暝澈……” 听其唠叨不断,画烛终于长吁一口气,捂着耳朵,远远走在前面,恨不得将身后那人的声音阻隔。因她走在前面,所以没曾察觉付小林语毕后黯淡的眸色。 他将捋起的衣袖放下,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身后沐浴着夕阳的红晕煞有意境,却是空无一人,他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复而转身跟上画烛的步伐,朝另一端走去。 其上光影斑驳,别有一番盛景,却与他身后那段土路迥乎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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