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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曝在河岸上的鱼,不管如何挣扎,都是徒劳。她试图发声,口腔都被严丝合缝地堵上,濒死的感觉袭来,无助,绝望,黑暗,塞满了整个意识……    新鲜的空气重新回到腹腔,真珠大口喘着气,额头上汗水密布,打湿了额发。    又是那个梦。    从鹤林寺离开后,她染了风寒,一路频繁噩梦,全是前世的记忆。    马车腾腾地走着,真珠掀开帷幙,已能看见高耸宏伟的城门。    足足走了一月,垂柳绿了两岸,一片春意融融,终是抵达临安。    真珠唤人,侍女阿玉在帷下询问:“主君要小解吗?”    真珠道:“我出去透透气,你让破阵找匹马来。”    阿玉应诺退下,被一个嬷嬷拦住,“车马即将入城,主君骑马恐遭朝廷非议。”    嬷嬷是庞贵嫔的傅姆茹氏指派,跟随这趟车马,意在规范主君言行,实际是行监视之职。    监视自然是替庞贵嫔监视。    元真珠在庞贵嫔淫威下唯唯诺诺忍了一辈子,积怨已深,如今还要对着这些讨厌的脸孔,早已不耐烦忍受,因此这一路走来,稍不顺她意,便冷言冷语,高唱反调。    果真,嬷嬷话音刚落,元真珠便蹙起眉,疾言厉色地重复道:“拿马来,我要出去。”    她平日也怪,不足为奇,倒不像今日这般厉害。    嬷嬷吃了一惊,露出惧色,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坚持,“临安混乱,主君骑马招摇,倘有半分闪失,贵嫔知晓怪责下来,妾等都吃罪不起。”    “贵嫔怪责是尔等之事,与孤何干。”    真珠冷笑一声,她晓得这些人是茹氏用一个模子打出来的,对贵嫔怕是比对父母还忠心,没得惹人心烦。    真珠实在懒得和她费口舌,打了帘子直接跳下车,推了就近的一个骑卫,耸身跨上马。    嬷嬷拦阻不及,一顿手忙脚乱后,只得去前头请示。    从臣孟俊莱也是心累,请宿卫将军伏辛点了十余近卫跟上,又命兵士升起仪仗。    近日诸侯陆续入京,城门整日大开,出入的百姓被守卫驱逐到两侧,留出一条敞亮的大道。    越往里面走,越是繁华热闹,擦肩接踵的,挤也挤不动。    真珠只得下来,牵马走了几步,就被街使推搡到一边,她拧眉斥道:“放肆。”    那街使愣了一愣,反应过来后,咒骂了几句,还不及与她计较,便被人潮淹没。    有人喊道:“临江王入城了,好大的阵仗。”    只听城门方向一阵轰隆声响,震耳发聩。    真珠皱眉望去,仪仗竖起王旗障扇,云云淑旂遮天蔽日,铺卷了整整一条临安主街。    行人夹道围观,议论声不绝于耳。    “庞贵嫔当真厉害。”    “谁说不是,一母同胞的镇国公主自幼征战,打了多少胜仗,都未挣到王爵封地。”    想当年,最没有希望入主东宫的庞公主,却是至今唯一的女王。    这个名头听着好听,不过是一个虚名。国中谁人不知,临江国虽是她元真珠的封地,兵权朝政实际握在庞贵嫔一人之手。    那样野心勃勃的女人,见识不凡,头脑手段还了得,以父皇之远见,怎敢轻易放她离宫,后来还叫这个女人搅得晋国天翻地覆。    真珠记忆犹新,那年正是三十一岁,她病重失明,退位远避上阳宫,庞贵嫔是如何将她一双儿女折磨致死,再逐步杀尽元氏宗室,篡权夺位。    其实,庞氏的算计从认养她的第一天就已经开始。    她养着她这枚棋,每日在她的饮食中投下一点无色无味之毒,毒不至死,但长期下去身体羸弱欠佳,必须静养,日积月累,神智渐渐不清,失去控制,直到病重失明,再顺理成章地死去。    国人都知道她痼疾缠身,是娘胎带的毛病,自然不会怀疑庞氏弑君。    真是高明。    真珠嘴角扯出一抹酸涩的笑,挽紧缰绳向前走去。    内卫从后面策马追上,当先的伏辛大袖玄衣,腰悬佩剑,至真珠跟前飞身下了马。    真珠将缰绳丢给他,道:“孤听闻陛下召见了一个人,叫李晦,在北境做了几年州官,曾献计助公主连下数城,成功阻击月氏于关外。”    伏辛略有耳闻,“也是受公主赏识,他才有一展抱负的机遇。主君提起这个做什么?”    真珠眯了眯眼,“孤想带他回临江泛舟赏杏,如何?”    “这……”伏辛俊脸倏地红了,“据臣所知,李晦为人正直,怕是不从。”    真珠晓得他是歪想了,挑眉道:“陆呈雪那厮当真活腻了,竟鬼扯到你跟前。”    她攀坐上到马背,吩咐回下榻的别馆。    御史大夫和东宫中庶人领了一班小臣,头顶太阳站了半晌,腿都抽筋了,终于等到骑马而归的临江王。    御史大夫替她牵马坠蹬,格外殷勤,“大王一路辛苦,热水都已备好,请到别馆内更衣暂歇。”    真珠也笑得格外灿烂,“御史大夫久等,才是辛苦。”    御史大夫诚惶诚恐,“臣之本分,岂敢岂敢。”    一壁寒暄,一壁引她入别馆,安置妥善后,立即入宫复旨。    今上因病,国政暂交太女监理。    御史大夫缴旨后,太女至燕寝转述,为擅自召回临江王一事请罪御前。    “父皇染恙,三娣殉国,于情于理,六娣都该上京一趟。父皇正值伤心,臣不敢烦扰,擅自做主召还了六娣,实属僭越,臣不敢瞒哄,恳请父皇责罚。”    晋帝虽惊,到底没有怪罪长女,只叹道:“六娘与朕向来不亲厚,自去临江六年,从不书信往来。”    话落又咳喘起来,太女忙起身捧水,晋帝接过饮了半盏,挥手让她退下。    晋帝病起于操劳过度。    月氏对晋国北境发起进攻时,晋帝在南部巡幸,闻讯后启跸回銮,在途中遭遇一股混入南部的流寇,又连续赶路,累到旧伤复发。    而今镇国公主染疫病逝,无疑是在崩裂过后的伤口撒盐。    晋帝精力不复当年,月氏却迅速壮大起来,多次南下侵扰晋国边境。    他们的主帅甚至在公主逝后猖狂地叫嚣:“罗刹公主往生,当年的战将神话也都老迈,晋国再无年轻可用的将军。我们攻打临安犹如探囊取物,不日就能偕妻女家小住进临安宫廷,畅饮南朝美酒,品尝南朝美食,坐拥南朝丽人。”    曾经他们因镇国公主的威望不敢轻举妄动,而今公主一死,让稍显消极的月氏士气高涨,一路势如破竹,大有一鼓作气拿下临安的气势。    晋国多年没有吃过败仗,如今节节败退,远在晋帝意料之外。    ……    夜里淅淅沥沥下了一场雨,到早朝才放晴。    宫禁内,青衣内侍奔走在庑廊间,穿过宫苑花圃,在长极殿停下,进去禀道:“常侍,临江王到了。”    金石讶然,正准备入内禀告陛下,殿外一串足音仓促而来。    从走廊到偌大的宫室内,裙衣摩擦发出窸窣声,玉石撞出一片叮咚脆响。    转眼,一位束发的少女阔步而入。    柔和的光线透过蜀锦屏风,落在她织着金纹仙鹤的栀黄色外袍上,张扬夺目,绚丽非常,还如儿时,喜好明艳热闹的颜色。    唯一变的,大概就是曾骑在他脖子上摘绛桃花的小公主,已经长成了美丽的王族少女。    金石动容不已,颤巍巍地拜道:“少君。”    真珠笑吟吟地唤道:“金石。”    她双手托住,细细打量已生华发的金石,只觉光阴无情,催人年华老去。    真珠笑问:“眼下开春,最易受寒,你还好吗?”    金石掖袖擦了擦眼睛,点头,“谢少君挂怀,小人一切都好。”    “那就好,我这就去看看君父。”    真珠整理好王服,走前几步,忽然驻足,停留在那扇巨大的锦屏前。    屏上绘的是晋国江山一统版图,北至沩山关,南偎磔水,东临东海,西至蜀道。    这幅版图是父亲戎马一生的功绩。    前世,她对父亲冷嘲热讽,全盘否定了他的苦心经营。此刻再看,年少无知的自己是何等可笑。    “这是大晋舆图。”    真珠转过身,穿了一件柘袍的晋帝就站在她身后,手里搦着一管笔,目光炽热地望着他开拓的疆土。    真珠脸上的笑容赫然放大,“君父!”    随即反应过来,她又在御前失了仪,忙挽衣跪下,郑重揖道:“臣元真珠叩请陛下圣安。”    晋帝颔首,受了她这一拜。    自同昌公主去后,晋帝一度沉浸在悲痛中,再见到远赴封地多年未归的六女,一时竟双目盈泪。    这位帝王年至不惑,在诸位先王中已算高龄,但他从不服老。直到此时才恍惚意识到,他是真的老了,竟想不起真珠儿时是何模样。    “陛下,少君还跪着。”金石提醒道。    晋帝如梦方醒,已经伸出手来搀扶,又倏然停下,只略略抬了抬手,“起身罢。”    真珠叩谢起来。    “六娘,到为父身边来。”晋帝向她招手,转入屏风之后。    内侍将长案掉转方向,一席顿时分为两座。    父女二人相对坐下。    金石在旁侍奉汤水,感慨万千。    实在是像,若是还有谁说少君不是陛下的骨肉,岂不是居心叵测,存心挑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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