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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午生的人高马大,单看外表,可是个颇有英气的少年郎,无奈他脸皮奇薄,屠大海才在饭桌上透了点口风,只见儿子立马三下两下地把饭塞满嘴,然后放下碗就窜了出去。  最后还是当娘的出马,徐氏把儿子喊到屋里,询问了半天,最后亲自拍板了这门婚事,等把年过完,就去陈家提亲。    除夕到了,噼里啪啦的鞭炮放完后,屠家家围在桌子前开始吃年夜饭,连那只刚抱来的小狗也凑过来,眼巴巴地望着屠春。徐氏见它可爱,喂给它几个肉饺子,看见小狗围着饺子打转,一副想吃又怕烫的模样,全家人都觉得有趣,纷纷笑了起来。  窗外寒风呼啸,屋内却暖意融融,不管和家人一起度过多少次新年,屠春依旧会在这个时刻心存感激,她感激上天有眼,给予她重生的机会,让一个原本破碎的家庭能够这样欢喜祥和坐在一起。有时候,屠春甚至会恨不得让时间过得慢一些,再慢一些,这样的日子她还没有过够,她不愿出嫁,更不想目睹好不容易得来的爹娘又渐渐老去了……    然而时光如梭,岁月不居,掐指一算,她在这个重生的身体中,已经呆了十一年了,亲眼看着哥哥从一个小娃娃,变成了眼前挺拔英气的少年。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看到哥哥娶妻生子,屠春在期待之余,不免有些感慨。    吃完年夜饭后,因为还要守岁,一晚上不能睡觉,屠春便把小狗抱回自己屋里。经过院子时,她无意中看见哥哥坐在院门口的门槛上,大雪落在少年的身上,让他挺拔的后背看起来有些莫名的落寞。  屠春静静地走过去,和哥哥并肩坐下,她把头靠在屠午身上,问,“哥哥,你不开心吗?”  屠午从小就有个习惯,一有心事,就呆呆地坐在门槛上望天。屠春是看着他长大的,自然清楚他坐到这里,肯定是有什么不能和爹娘说的郁闷。    “是因为和陈家姐姐的婚事吗,你不喜欢她?”见屠午迟迟不说话,屠春只好自己猜了下去,她这个哥哥不是心思细腻的人,能让他这么长吁短叹的,思来想去,近期也只有这么一件事了。    提到自己的婚事,少年还是有些害羞,但看起来却没有屠春想象中那么喜悦,反而有一丝淡淡的迷茫,“娘问我,喜不喜欢陈家的姑娘,我说不知道,我和她没说过几句话,怎么知道会不会喜欢……”  屠春没有插嘴,静静地听哥哥断断续续地说了下去,冰凉的月光映照在莹莹的白雪上,天地此刻明如白昼,屠春可以将眼前少年的神情看得非常清楚,她看得分明,她的哥哥是真的不开心。    “娘又问,那你有没有喜欢的姑娘,我说没有”,说到这里,屠午苦笑了一下,他才十六岁,这个年龄可以去娶一个妻子,但还没有成熟到懂得喜欢这两个字真正的意义,“后来娘就说,既然没有喜欢的人,那就和陈家定亲吧,她觉得陈家的女儿不错,以后我们肯定会好好过日子的。”    对于徐氏的这种想法,屠春一时也说不清是对是错,别说他们庄子上的人,即使是帝都里的王公贵族,哪个人的婚事不都是由父母定下的,千百年来,人们代代都是这般在后人身上传承自己的意志,让父母选定了自己的伴侣,然后再为自己的儿女安排婚事。然而活了两世,经历过世间的悲欢离合,屠春的视野也开阔了不少,她尝过□□般的情爱,可也看见李照熙与窦朝云琴瑟合鸣时的恩爱,倘若真的可以选择,她希望哥哥能找到一个真心相爱的妻子,而不是在年少无知之时,由父母指定了未来人生的另一半。  可少年真正想要的东西,似乎远远比屠春想象中还要辽阔。    “春儿,你年龄小,不记得李家叔叔他们一家人”,不知为何,屠午忽然提到了李嘉行,而且听他语气,还颇为怀念。  她当然记得……女孩的脸色开始变得有些难看了,那家人的每一张脸,她都记得清清楚楚的,或许直到骨头化成了灰,这种恨意才能遗忘。  屠午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他没有发现妹妹的异样,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你刚出生那年,李叔叔托人来接照熙他们,那个人叫魏长歌,我叫他小魏叔叔。第一次见到他时,我正在村口玩泥巴,他牵了一匹马,春儿,我敢打赌,你一定没见过那么神奇的马……”    在屠午的叙述中,那段苍白了的岁月开始重新熠熠生辉。小魏叔叔人很好,没有架子,总是陪他玩,还会给他讲帝都里的事情,那里是天下最繁华的地方,有天下最美的女人,也有天下最英勇的男人……屠春几乎可以想象,以魏长歌的口才,他将如何绘声绘色地将一颗向往的种子放到了当时的小男孩心里,现在屠午长大了,这颗种子也枝繁叶茂了。    “娘说,喜欢就是,感觉自己非要娶这个姑娘不可。我没有非娶不可的姑娘,但有非做不可的事情。”  明澈的月光中,屠午的眼睛很亮,甚至远远胜过天上的星子,那里面仿佛燃烧着一些陌生的东西,热切得甚至叫屠春有些心悸。  “我要去帝都,我要去见魏长歌”,少年仰望着星空,喃喃道,这句话他不像是说给自己妹妹听的,更像是隔着遥远的时空,在冲着那个蹲下来与他拉勾的男人叫喊,“我们约好的,我一定要去见他……”    屠春突然间想了起来,李嘉行高中后,有段时间,村上的人们都很希望自家孩子也能这么光宗耀祖,所以凑钱从镇上请回了个屡试不中的老童生,让他教村里的孩子们读书。开始的时候,各家爹娘逼得厉害,小孩们都去得齐整,黑压压地坐了一大片,可惜太平村的孩子们野惯了,那名老童生的水平也有限,没过多久,去听课的人就少了,最后村里人一致认为,自家孩子不是读书的料,于是又客客气气地把那位老童生请走了。然而,素来贪玩的屠午自始至终都规规矩矩地过去听课,一次都没有落下,直到现在,每次去清河镇的时候,屠午还要拎着礼物去看那个老童生,请他再传授给自己一些学问。    少年梦呓般地说了一会儿,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了,他故作镇定地摸了摸屠春的头,“春儿,我就是随便说说,你可别告诉爹娘,免得他们乱想。”  “其实想想”,他站起身来,神色中忽然有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忧郁,“陈家的女儿真的不错,长得挺好看的,可能娘说得对,时间一久,我就会喜欢她了。”  屠午说完这句话,然后便没有了继续倾诉的心思,他勉强冲着妹妹笑了笑,“外面冷,咱们进屋吧。”    你不是随便说说的……屠春牵着哥哥的手,一步一步往回走,雪地中,他们的影子相互依偎,也是手牵手的亲密模样,屠春心中有些恍惚,她不断回忆哥哥晚上的话,心想,你是认真的,你一直都不甘心呆在这个小村庄里,你想去帝都,想出人头地,如果你一直呆在太平村,总有一天,你会憎恶牵绊你留下的一切……    因为这一切,都曾经发生过啊。魏长歌同样到了太平村,哥哥同样刻苦地读书,那扇通往繁华帝都的窗户一旦打开,便在男孩的心中关不上了。只不过,在那一世中,徐氏早早地死去了,屠大海在伤心自责之下,逃到了酒瓶子中,面对烂醉如泥的爹和年幼的妹妹,长大了的男孩终于没有自私地一走了之。  他选择留下来,照顾他的亲人,他的累赘。    女孩浑身都颤抖了起来,屠午吓了一跳,不知道妹妹怎么了,手足无措地看着她。  “没关系”,阻止了哥哥打算喊爹娘出来的举动,屠春扑到少年怀里,她不敢抬头,生怕对方看到自己满脸是泪,“等一下就好了。”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哥哥永远阴晴不定,暴躁而易怒,在那些灰暗贫苦的日子中,哥哥就像只翅膀被捆住的鹰,将自己的梦想与热情都硬生生地压抑下去,绝望地陪他们熬日子……后来她嫁到了帝都,丢给哥哥的,是一个酗酒的年迈父亲,还有一个痴痴傻傻的妻子。  在她被幽禁在偏院中,生不如死的时候,她的哥哥同样过得艰辛,更有甚者,他这场无期的幽禁,早从童年便开始了。    雪越下越大,仿佛是感受到了屠春迟来的痛悔,她总觉得是自己宽容了兄长,可万万没想到,竟是兄长用一生宽容了她和父亲的无能与迟钝。  怀中的女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屠午不敢动弹,任妹妹趴在自己胸口大哭,他使劲回想自己方才的话,想要找出是哪句话说得不对,让他的妹妹这么伤心……    屠春哭得双眼红肿,自然瞒不过爹娘,徐氏心疼女儿,慌忙问她怎么了。  屠春半真半假地抹着眼睛,撒娇道,“一想到哥哥要娶陈家姐姐,我心里就难过。”  她枕在娘亲腿上,不依不饶地闹着,“我不管,刚才哥哥答应我了,两年内都不娶妻。”  屠午刚奇怪自己何时说过这样的话,却见妹妹冲他眨了眨眼睛,顿时心领神会,赶紧开口配合,“娘,你没见妹妹刚才的样子,我只能答应她,不然她能哭晕过去!”  “说的这是什么胡话”,徐氏面有薄怒,“咱们昨个儿不是说的好好的,怎么说变卦就变卦了?”  屠春见状,又开始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闹,“我不管,我不管,哥哥说过了,他不娶新媳妇!”    女儿一直乖巧懂事,是徐氏的心头肉,如今见她哭得这么难过,转脸又看见儿子脸上遮掩不住的期待,妇人的心肠不知不觉地软了,她拍拍女儿的后背,无奈地说,“好了,好了,小祖宗,快别哭了。”  她再看向儿子的眼光却严厉了许多,徐氏板起脸,训斥道,“你自己不想成亲就算了,还鼓捣着让你妹妹出头,她哭得这么厉害,万一伤到身体怎么办?”    屠午不敢吭声,站在原地听娘亲骂了半天。末了,徐氏还意犹未尽地瞪了他一眼,转身进里屋找屠大海商量去了。    徐氏刚走,少年便兴高采烈地将妹妹举起来,小声夸她,“还是你有主意,我那时候说破了嘴皮子,娘亲就是不听。”  屠春没有说话,她目光温柔地看着哥哥,心中静静地下定了决心,以前是她糊涂,总想着躲在村子里,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算了,可是却从未想过,她的兄长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理应像雄鹰一样,翱翔在任何一个他想要去的地方。    两年,给她两年的时间,屠春想,她要抓紧时间,为哥哥谋划出一条出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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