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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春的女红不太好,倚在窗边绣了几日,勉强在帕子上缵出了只四不像的鸳鸯。窗外的天色阴郁郁的,间或浮着几朵灰白的云,少女咳嗽了几声,倦倦地放下手中的针线,她想起徐氏今天要去办的事,一时竟有些紧张,手心里腻腻的全是汗。    屠家肉铺的生意最近异常红火,岁末年尾,人们在吃食上总是分外慷慨,还有几个大户预定了整个腊月里的卤味。正在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屠春却突然病倒了,初时是嗓子干痒,她还不以为意,谁知睡了一觉醒来后,居然浑身酸软,起不来床了。  这一病甚是绵缠,七八天了还不见好转,屠大海夫妇心疼女儿,索性让她呆在家中。屠春生病的这几日,徐氏天天愁眉苦脸的,埋怨丈夫和儿子不顶事,让女儿累到了,昨天回来时却满脸春风,拉着屠春说了半天闲话,突然话锋一转,提到了招福客栈掌柜的外甥。    屠春明白娘亲的意思,她去客栈送货的时候,见过这个叫朱贵的年轻人几次,人不太高,黑黑瘦瘦的,五官倒是端正,看起来是个精神的小伙子,手脚也勤快。  “朱家哥哥人很好的,掌柜也常常夸他……”少女还在发热,两颊泛起了病态的嫣红,看在徐氏眼中,却似是女儿不胜娇羞,半遮半掩地说着那小子的好话。  “今天掌柜对我说,想替他外甥向咱家说媒,”妇人见屠春对年轻人印象颇佳,心中的一块石头便落了地,试探着问道,“娘看朱贵是个老实孩子,你要是没意见的话,明天咱就去给掌柜回个话?”    果然是说媒的……饶是少女正在病中,此时也骤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这些年来,无论她怎么旁敲侧击,明说暗示,屠大海都矢志不渝地认定,他的李兄弟绝不是背信弃义的人,一定会信守婚约的,再加上她年纪还小,徐氏也没有上心。好不容易等爹松了口,娘亲又分外挑剔,这个看不上,那个看不顺的……  眼看李家前来提亲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好不容易从娘亲口里冒出了个男人的名字,屠春简直要喜极而泣了。    少女想都没想,痛快地点了点头。见她这般干脆,徐氏心中反而犯了嘀咕,女儿经常去店里送货,难不成是和朱贵看对眼了,要不怎么无端端地就来说媒了?  想到这里,妇人不禁又埋怨起了自己男人,当初就不该和李家订下那门婚事,过完年女儿就十八了,那边却连个口信都没传来过,分明是有意要悔婚的意思……    鸳鸯总是要成双成对的,哪怕一只如何不成样子,还是要接着往下绣另一只。  屠春刚绣了几针,指上便扎出了个口子,不知为何,她今日心中恍恍惚惚的,时不时就要想到娘亲去掌柜那里回话的事,心中一时欢喜,一时怅惘,像是眼前错杂交织的丝线,说不清究竟是何种滋味。  正当少女心神飘忽的时候,突然有人在外面砰砰地拍门,似是有什么要紧事,屠春慌忙披了件厚衣,跑出去开门。  敲门的是一个相熟的邻居,还不等门开,他就大喊大叫起来,“屠家嫂子,你赶紧去店里看看,你儿子把孙家大少爷打到地上了!”    孙家是清河镇上数一数二的富豪,据说他家祖上出过一个举人老爷,后人虽然再也没有做官的运气,可家产却越来越大,等传到这一代,光是商铺,就足足有两条长街。  可惜孙老爷做生意顺风顺水,子嗣方面则甚是艰难,一连生了五个女儿后,发妻终于生出了个儿子,取名为孙天佑,单从这个名字,便能够看出孙家对这个孩子的爱重。然而孙老爷还来不及高兴两年,便愕然发现爱子居然是个傻子。  伤心之余,孙老爷又纳了几房美妾,过了三年,有个年轻的妾室肚子很是争气,替孙家添了个白白胖胖的小子,这个倒不傻,无奈被全家众星捧月般宠大,竟成了个不成器的浪荡子。    孙家的大少爷孙天佑是个傻子,不过这傻子脑子不行,秉性却颇为温厚,平日里痴痴呆呆的,不曾做出什么发疯伤人的事情来。镇上有好事的人们看见他,故意喊声大少爷,他不明就里,也像模像样地回个礼,再恭恭敬敬地唤对方一声大少爷。  今天早上,孙天佑用过早餐,照例领着两名小厮出去溜达,不知怎么地,就逛到了屠家的肉铺前。    等到屠春气喘吁吁地跑到时,孙家的家丁也已经赶到了,十余个人正将屠大海和屠午按在地上狠揍。旁边停着一顶软轿,衣着华丽的中年美妇站在轿前,正哭哭啼啼地帮孙家大少爷擦拭额上的血,口中则厉声道,“每人赏五两银子,把他们的手和腿都给我打断了!”  少女挤过看热闹的人群,脸色煞白地冲到美妇面前,却被两名婢女拦下了,其中一名娇声斥道,“小丫头,别冲撞了我家夫人。”  屠春知道眼前的美妇便是孙老爷的正室卫夫人,也就是孙天佑的娘亲,听说她性格泼辣,手腕强硬,孙家的生意能有今日的规模,卫氏居功甚伟,所以孙老爷虽然身旁美人不断,依旧对这位发妻甚是敬重。  “夫人,这位是屠家的小女儿……”有人认出了屠春的身份,在卫夫人耳朵边窃窃私语了几句。    “夫人,我们家在这里做了几年生意,从来没有和人结怨过,”屠春也听到了卫夫人方才放出的狠话,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将声音放得卑微而恳切,“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卫夫人没有理会她,仍在一脸爱怜地望着儿子,孙天佑的伤势看起来不重,但似乎受了惊吓,捂着头一直不吭声。  “误会?”旁边婢女冷笑一声,替自家主子发了话,“你看见我家少爷头上的伤没,这可是你哥哥打出来的!”    屠春注意到父兄口中都被塞了东西,所以挨了半天毒打,也只是发出了含含糊糊的几声呼喊,没法说清事情的原委,心中不禁生出了火气,语气变得强硬起来,“家兄不是鲁莽的人,当街动手,必然事出有因。何况即使当真是屠家的错,我们情愿到衙门受罚,倾家荡产也会赔偿大少爷,夫人又何必在大庭广众下动私刑,折损了孙家的颜面?”    她这番说的言词清楚,颇有条理,不似是屠户家的女儿能说出的话,卫夫人不免多看了少女一眼,这才屈尊纡贵地开了口,“他们在这里打了我儿子,当娘的,自然也要在这里替儿子打回去。”  卫氏的声音娇婉清越,依稀可以窥见年轻时的风采,然而其蛮横跋扈之气,也一如传言所说。  “至于孙家的颜面,”她顿了顿,然后语气中满是轻蔑,“我又不姓孙,哪管得了那些。”    卫氏说完这几句话,自觉已经对屠家仁至义尽,又见孙天佑始终惊恐不言,心中怜惜,便决意先领儿子回家。  “你们接着打,”她牵引着儿子坐上轿,转身轻描淡写地吩咐了一句,“记住,手和腿都得废了。”  眼看他们母子马上就要扬长而去,屠春突然开了口,“等等,卫夫人,屠家是做小本生意的,没什么背景……”    卫氏以为少女还要求情,头也不回,不耐烦地说,“你这丫头,我看你是个懂事的,好心放你一马,怎么就不知好歹了”  然而屠春接下来的话,却成功地让这位眼高于顶的美妇停住了脚步。    “可是我爹有个结拜兄弟,是宣平十五年的进士及第,当今的礼部侍郎李嘉行。”    “小丫头,这种话可不能乱说,你有什么凭证?”卫夫人阴沉沉地看着屠春,她自然听过李嘉行的名头,太平村上出过这么一位人物,当时可是轰动一时的,可再如何打量这卖肉的屠夫,也不像是能和礼部侍郎结成兄弟的人物。    “我爹和李叔叔不仅是结拜兄弟,当年还定下了娃娃亲,有婚约为证。”屠春咬了咬牙,此时她也顾不上其他,斩钉截铁地说,“夫人若是不信,我这就回家去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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