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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清河镇的西南角,狭长的一条巷子,坐落着七八余户人家,因为位置偏僻,平日里人迹罕至,冷冷清清的。当初屠家买下过道最里头的那间小院,也就是图个价钱便宜。    徐氏从招福客栈回来时,日头斜斜地挂在上空,冬日的阳光惨白而冰凉,像是一泓瘆人的雪水。她还没走到巷子前,便遥遥地望见一大堆人吵吵嚷嚷的,将巷子口堵得水泄不通。  “屠家嫂子回来了,”有人隔着老远喊她的名字,“你赶紧回去看看,出大事了!”    原本还算宽绰的院子中站满了人,兴许是为了方便出入,门被拆了,屠午被迫跪在门板上,屠大海则被捆在院中的老树上,两人一脸是血,口中都塞着东西,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徐氏跌跌撞撞地跑回家,一看到丈夫和儿子的惨况,当即便似疯了一般,随手抓起靠在墙上的扫帚,不管不顾地往距离最近的男人身上打去。  “你们这群畜生!”妇人急红了眼,边哭边骂,“还有没有王法了,跑到人家里来撒野!”  她一个女人力气不济,很快就被人制住了。屠大海和屠午情绪激动,极力想要挣脱身上的束缚,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在喊些什么。    正当外面乱作一团的时候,屋里急匆匆跑出了一名少女,“娘,”她看到徐氏还在不依不饶地哭闹,眼神中竟隐约有些责怪之意,“你别再添乱了。”  她转头冲制住徐氏的孙府家丁盈盈一笑,语气和缓了不少,可脸上还是没有笑意,仿佛带着一种冰冷的倨傲,“这位大哥,把我娘放开吧。我已经和夫人说清楚了,这就是一个误会。”  少女约莫只有十五六岁年龄,容貌殊丽,她眼眸生得极美,缱绻似浮着桃花瓣儿的春水,这本是一副柔媚孱弱的长相,而她此时神色凛然,面若严霜,居然也生出了几分不容小觑的威仪来。    这时一名中年美妇也从屋里走了出来,卫氏的神情有些奇怪,似是懊恼,又似是气愤,她吩咐下人替屠氏父子松绑,不情不愿地说了句,“这次就算了,权当是给这小丫头一个面子。”  刚脱开麻绳的屠午吐了一口血沫,“你这毒妇,”他愤恨地望着卫氏,“算了?我才……”    “闭嘴!”抢先开口训斥年轻人的人,居然是他那位平日里再温顺不过的妹妹,只见屠春眼神冰冷,面无表情地骂道,“你惹出了多大的事,幸好夫人和大少爷不计较,还不赶紧向夫人道谢!”  屠午长这么大,从未曾受过这种委屈,不但被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暴打,还让自家小妹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顿,差点要一蹦三尺高。这时徐氏已经多少看出了些明堂,她唯恐儿子将事情闹得不可收拾,用力拉住屠午的手。屠大海此时也松了绑,他擦了擦流到眼角的血,默然无语,只是与妻子一同挡在了儿子身前。  屠午看到父母这般模样,满肚子的暴怒倏忽化成了愧疚,他垂头丧气地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好在卫氏现在有所顾忌,也不怎么在乎他的那声道谢了,这位跋扈霸道的美貌妇人甩下几句不痛不痒的狠话,便匆匆带着下人离开了。    屠春一直将卫氏的软轿送出小巷,等到轿顶消失在视线尽头,少女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她靠着墙壁缓缓蹲下,好久都没有抬起头。    徐氏打了盆清水,一边抹泪,一边替屠家父子二人清理伤口,“你是脑子有病吗?”妇人声音哽咽,怒骂着儿子,“好端端的,干嘛要和人家大少爷过不去!”  屠午没有说话,沉默如一块坚硬的花岗岩,无论徐氏怎么追问,他依旧顽固得一言不发。  “今天这事,不能全怪小午,”最后还是屠大海开了口,这个刚毅寡言的男人,仿佛突然间苍老了许多,“是孙家大少爷先让下人砸咱家的铺子,小午气不过了,才动手的。”  原来孙家大少爷今天一大早来了屠家肉铺,屠大海诚惶诚恐地迎过去,刚想要好好招呼这位难得的大主顾,却见那傻子一指肉摊,开口便让下人将这里砸了。  那两名下人面面相觑,显然也不曾想到自家少爷居然会下这种荒唐的命令。孙天佑见两人不动,自己上前就是一脚,把放卤肉的盆子踢翻了。  屠午年轻气盛,怎么受得住有人这么当面挑衅,立刻拎着把剔骨刀从店里冲出来。说孙天佑是傻子,他是真的傻,看见刀也不知道避闪,直冲冲地朝屠午撞了过去,两人当即便扭打成一团。  屠午当时到底还是残存几分理智的,将刀丢到一边,赤手空拳同孙天佑厮打,所以两人身上虽然挂了彩,却都只是皮肉伤。不然刀剑无眼,万一真伤到了孙家的宝贝儿子,今天这事,恐怕不会如此轻易了结了。    “砸铺子就让他砸去好了,”徐氏见丈夫眼角的伤口又深又长,险些便要伤到眼睛了,心中更是后怕,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你们俩也不想想,得罪了孙家,往后咱们在镇上的日子可怎么过?”    院子外传来了脚步声,是屠春回来了,她方才还是神采奕奕的模样,一会儿功夫不见,少女脸上的病容却似更重,嘴唇惨白干裂,一点血色都没了,仿佛是刚刚强借春光的花苞儿,拼命开了那么一刹那,力竭后便败落了。  “别担心,”屠春在门外听到了娘亲的话,她勉强笑了笑,想要宽慰家人忐忑不定的心神,“我看孙家多半不会再追究了,反正就要过年了,大不了这段时间咱们不开门了。”  “丫头,”徐氏乍然见到少女憔悴如斯的模样,心中又是疼惜,又是疑惑,“你和那女人都说了什么,她怎么就不追究了?”  卫氏膝下只有孙天佑这么一个傻儿子,她为人跋扈刻薄,偏偏对儿子是爱到了骨子里,这是整个清河镇都知道的事。屠午打伤了孙天佑,按照卫氏往日的脾气,绝不会这般善罢甘休的,为何只是和自家小女儿在屋里说了几句话,便忽然宽宏大量起来?  少女垂下眸,她的声音很轻,语气同样淡淡的,“没什么,我让她看了婚约。”    当时卫氏对屠春的话将信将疑,她是商贾人家的主妇,见识自然不同于寻常女子,于是命人将大少爷送回家,自己则同屠家人一道,来屠家看看这所谓的婚约。  婚约是真的,孙家自然见好就收。一个三品的礼部侍郎,在帝都中不足为奇,却足可以清河镇的首富诚惶诚恐。  权力便是这般美妙而可怕,碾压一切,不需要讲究是非道理。屠春心中自然很清楚,只是她没有想到,李家那份摧毁她生命与尊严的权势,居然有一日,会反过来成为她的依仗。    黑暗的梦魇似是冰冷的蛇,消无声息地潜伏在暗处,冷不丁地就会咬人一口。命运有时残酷如霜雪,越是想要避开,竟越是不可抗拒。    “幸好爹有个好兄弟,”屠春叹了口气,她忽然打起精神,甚至笑吟吟地自嘲了一句,“我可是礼部侍郎亲自选的儿媳妇,孙家还敢追究什么!”  屠家父子早就知道这件事,当时他们虽然口不能言,耳朵都听见了屠春对卫夫人说的话。徐氏却是骤然一惊,心中顿时沉甸甸的的,说不清是何滋味。  就在不久之前,她刚刚回了客栈掌柜的话,商量着找个黄道吉日,让朱贵到家里来提亲。  可现在这么一闹,孙家的眼睛可是在外面盯着的,恐怕短时间内,女儿是没办法嫁给别人了。    孙天佑的事,虽然让屠家人心中笼罩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但事情毕竟结束了,日子还要接着过下去。  屠大海和徐氏商量,反正马上就要过年了,索性把店关了,一家人好好过几天安生日子。徐氏点头称是,她心中痛惜女儿夭折的婚事,于是将火都发到了儿子身上,“都怪你,和孙家的少奶奶不清不楚的,人家大少爷肯定是听说了什么闲话,才会过来找咱们晦气!”    屠午自知这件事是因他而起,所以一直也不吭声,任徐氏破口大骂。最后还是屠春听不下去,随便找了个理由,将徐氏带到自己屋里去。  少女面上不露端倪,其实心中也隐隐有些忧虑,孙天佑不会无缘无故跑来砸屠家的店,娘亲说的不错,这件事多半和陈扣儿有关系。  清河镇就这么大,倘若孙大少爷认准了屠午,以后时不时过来找点麻烦,他们屠家的生意,恐怕便要做不下去了。    然而世上少有雪中送火,更多的是雪上加霜,接下来的事,严重得远远超乎屠家人的想象。  孙天佑是不能再来找屠家的麻烦了。  他死了,死在被屠午殴打的当天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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