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科外面的走廊上几个小年轻闹闹哄哄地扶着一个小腿打着石膏的青年,那个青年一路蹦跶着,然后坐到杨安安旁边。 “卧槽,这样明天怎么见人啊!”受伤的青年口中半开玩笑地抱怨着。 “那还能怎么办,已经受伤了啊?” “石膏总比瘸腿好吧?” “去厕所都能摔一跤,哥们儿真的是厉害。” …… 几个人聒噪的不行,杨安安十指交叉,垂着头,时不时地深吸一口气以稍稍缓解腹部的痛感。胃痛了那么多次,她能分辨得出这次和以往不大一样,腹部的痛已经辐射到后背,甚至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可能并不是真的胃痛。 “杨安安!” 有人叫她的名字。 “杨安安,麻烦来取一下片。” 她去窗口取了片子原路返回诊室,柳寄旁边一站一坐两个中年人,一男一女。 “缴费拿药,如果窗口门口人就按铃。” “真的没什么问题吗?”站着的男人似乎不放心,“不用打吊针什么的吗?” 柳寄耐着性子解释:“开了针剂的,去药房取药之后直接拿给护士。” 病人起身和家属一同出来,杨安安侧身给他们让路,然后把手里的片子和报告一并递给柳寄。腹痛还在持续,她头脑发木,以至于视线也不受控制地发直,盯着桌面的一点看着,头脑放空。 “你有胆结石,而且结石很大。” 她回神,目光有些呆,不敢相信自己这么年轻身体里就会有结石:“嗯?” “为什么不好好吃早饭呢?”柳寄看着片子,也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对杨安安说。 他说这话的时候,柔和的语气略带责备,可是这责备却并不会令人恼怒。杨安安目光流转,最后视线停在他被屏幕光映照着的脸上。 柳寄敲了几下键盘又停下,微微蹙眉:“你的结石里最大的已经超过1.5cm,而且你现在情况很不好,胆结石伴急性胆囊炎,建议手术。” 他说着,目光调转向她:“要不要通知家里人?” “必须手术吗?”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问题,言语几乎是自然地脱口。 “建议手术。也可以保守治疗,我先开解痉镇痛和消炎的药给你,吊完水之后,如果状况没有缓解的话,还是手术比较好,而且是尽快手术,你已经疼了几个小时了,持续这么下去不行。” 柳寄尽量用普通人能听懂的话来解释,也不知道杨安安是疼懵了还是没明白他的意思,脸上露出茫然的表情。 “有问题吗?” “哦,好。”她缓缓地应声。 柳寄下完医嘱,把打印的单子交给她:“去挂号处缴费,药房拿药,没人的话就按铃。”同样的话她在前一个病人那里已经听过一遍了,再听一遍她都快背下来了,点了点犯晕的脑袋正要走,而柳寄又补充。 “还有。” “什么?” “那个针剂用上之后会口渴,你最好买一瓶水,挂号处不远有自动售卖机,可以微信支付。针打完会需要一点时间,如果没有好转就来找我,我不在的话就打门上的电话。” “好。”杨安安点着头,瞥了一眼门上贴着的那张纸,出门缴费取药,挂号窗口就近的确有自动贩卖机,她慢腾腾地选了一瓶矿泉水。 急诊科的病房里有几个病人也在打吊针,她躺到角落的位置,侧着身的话,腹痛会稍微好一点。 左手扎着针,空着的手划了一遍手机里的联系人。现在已经是深夜,朋友圈里除了几个夜猫子还精神着,其他人都该睡了吧。 她闭上眼让自己尽量不要多想什么,生病的人难免脆弱,想的多,伤感就可能找上门。 她往三个人的小群里发了一条消息。 【你们睡了没?】 林允殊回复了。 【刚把方案改完,现在去睡。】 又说:【好想辞职。】 杨安安:【干的好好的辞什么职】 林允殊:【6点就要起来去出差,我现在想捏爆朱老大的头,那么多人非得让我去谈。】 杨安安:【那你赶紧睡,抱怨也没用的。】 林允殊:【那我睡啦,你是不是还在画漫画?明天再画吧,折腾这么晚眼睛会瞎的】 杨安安:【好,我不画】 蒋致太忙,现在可能忙着补觉根本没出现,她们两人的聊天也以林允殊睡觉而结束,而从头到尾她都没提她在医院的事。其实,她是很想说的吧。 半睡半醒的状态,时不时地吐一回,胃里快吐干净了。针剂打完,身上的痛感稍稍有缓解,然而作用并不明显。 * 手机震动的时候柳寄刚眯了一会儿,这一下条件反射地睁眼,是工作号的手机有来电。 “喂?” “医生,我是刚刚诊室见过的杨安安,针打完了,依旧疼。” “我马上过来。” 他挂了电话爬起来,上铺的兄弟突然把手搭过来,吓了他一跳。 “今晚有点忙啊?” 他把白袍往身上套:“还好。” “肯定是没拜夜班之神。” “陆科那晚上拜了,不照样来了几个车祸的。” “陆科鬼一样的体质,拜天王老子都不好使。”上铺的人翻了个身继续睡,柳寄拉开门快步往急诊室走,一转角就看到在诊室门口椅子上蜷成一团的杨安安。 柳寄把诊室虚掩的门推开,说了一句:“进来吧。” 这一次杨安安在办公桌前坐下之后,干脆趴到桌上,头靠着圈起的双臂,还没等柳寄说话,她几乎是带着哭腔问:“能不能先开镇痛的药。” “已经用过了。” “那更有效的镇痛药有吗?” “有啊,当然有。”柳寄看着屏幕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处理,然后说,“但是不能给你开。” 他说完扭头,发现杨安安正歪着脑袋看他,目光里有不满,疼痛使人愤怒,这道理他懂,哪怕脾气再好的人也难免会生气。 “你瞪我也没用。” 这话他说的很小声,而听到这句话的杨安安的脸色整个垮掉,嘴不自觉地瘪了瘪,两个人就这么僵着。 终于,柳寄说:“住院吧。” “不想住院,不想手术。” “你这样的情况保守治疗效果不会好,而且会隔三差五地疼,你觉得你能扛得住吗?” 柳寄十指交握,由着杨安安目光灼灼地瞪着他,现在等着她拿主意。医生提出任何的方案都只是建议,最后的决定都是由病人或其家属来做。 如果杨安安不想做手术,那么她自己离开也是可以的,但是看现在的状况她应该是一个人住,如果在家出了什么意外可能根本不会有人能及时发现。 杨安安自问自己以往不怕痛,其实是没有痛到一个临界点。如果以后还会有今晚这样的状况,仔细想想还真的是很糟糕。 两人都沉默着,柳寄考虑实在不行就保守治疗,然后听到杨安安低低地说了一句:“那就住院吧。” “决定了。” “嗯。”杨安安呼出一口气,整个前胸后背都在疼,她很清楚自己现在没办法离开,而且如果有可能,她恨不得能立马手术切除病灶。 柳寄开了住院条,递给她:“缴押金,然后电梯上九楼外科住院部,交给护士站就可以了。” “谢谢。” 杨安安接过住院条就离开了,柳寄倒向椅子靠背静坐了一会儿,这才注意到自己没戴口罩。他摸了一把下巴,没戴就没戴吧,现在大概也不会有病人来了。 好一会儿过去,他猜想杨安安应该在住院部安置下了,电脑锁屏前看了看时间,已经3点了,可以去睡一会儿。 刚推门进了宿舍,电话又来了。 他退出门,号码眼熟,是杨安安打来的。 “喂?” “医生,住院部住不了。” 柳寄眉毛不自觉一蹙:“你等一下,我过来。” 这次再见到她,能看出她已经疼得麻木了,斜斜地靠着诊室外的墙。 “什么情况?” “护士说没床位了。” 市一院是合州数一数二的医院,病人很多,床位紧张,他刚刚就在担心住院部有没有床位,等了半天,果然住院部还是不收。 “那只能转院了,区医院知道在哪里吗,医疗条件也还可以,离这里不远,打个车过去吧。” 杨安安没反应,一手捏着手机,空气里只有她呼气和吸气的声音。 “刚刚开的诊断单还在不在?” 她终于有点反应,垂着头在包里的一堆票据里翻找着柳寄口中的诊断单。柳寄呼出一口气她这副样子要真转院能行吗? 他把她的手按住:“你先在里面坐会儿,我马上回来。” 分诊台有两个值班护士,一个趴在桌前睡着了,醒着的另一位正低着头写着什么。 “小雨,今晚楼上外科值班的医生都有谁?” 叫小雨的护士赶紧查了一下,说:“高海文、陈汉两位医生。” “谢了。”一听到值班的有陈汉,他立刻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并且很快接通。 “陈汉,我柳寄。” 陈汉大概正打盹,电话里的嗓音瓮声瓮气的:“叫哥。” “哥。” 对方似乎很满意,“嗯”了一声,把嗓子清了一下,问:“咋啦?” “刚刚急诊上去一个结石的病人,然后说你们没床位了。” “病人?哦,是来了一个,原来是你送上来的啊?这会儿肯定没床位了啊,过道都睡满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能再给加一张么?” 陈汉犹豫着:“嗯——你亲戚啊?” “不是,”他否认,然后继续磨,“就加一张。” “护士肯定得怼死我的,医生在这里没人权的,说我们就知道收病人,眼瞎看不到没地方了吗……” 陈汉还要再唠叨,柳寄连连应声打住他:“我知道我知道,可是这个病人要是出院的话肯定会出问题的。” “转院啊,隔壁就是区医院。” “这么晚让人家一个女孩子走。” “那转内科,明天有床了再转回来。” “那等到猴年马月去了?你们肯定又给往后拖。” 陈汉那头笑出来:“小柳,不对劲,你以前不这样,她到底是你什么人?这么上心。” 柳寄无奈:“朋友的朋友,欠个人情,得还了。” 那头的人略略沉吟,终于妥协:“行吧,我想想办法,你让她上来吧,但是也只能是过道,病房是真没有。” “成。” 陈汉在那头连连叫苦:“真是要死了要死了,护士长明天会把人骂到窦速的。” 挂了电话再回到诊室,杨安安看向他的眼神空洞无神。 “有床位了,现在再跑一趟吧,还走得动吗?” “可以。”像是要证明自己的话,杨安安站起来朝门口走了两步,本来早就疼的虚脱,这会儿只觉得双腿发软,膝盖就要往地上跪,柳寄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她两手臂。 杨安安快要哭出来了,垂着头用很小的分贝说了一句“不好意思”。 “叫家里人过来吧。” “太远了。” “朋友呢?” “不想麻烦她们。” “同事总有的吧。” “辞职了。” “……” 她仰起脸,笑得比哭还难看,自己站稳了:“今晚太麻烦你了,我先上去了。” “我送你。” 杨安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走吧。” 他催促她出门,走之前把诊室门掩上,上面的A4纸打印着【夜间急诊请拨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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