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红英和赵彩芝脚上穿的鞋是李雪梅的,李雪梅的脚小,陆红英和赵彩芝穿着不舒服,但为了保暖,只得忍着,见很多人低头观察她们的鞋子,陆红英坦坦荡荡的,还顺便拍了两下不好意思而驼背的赵彩芝,“管我们穿的啥,考得好才是王道,大嫂加油考,考上了咱都读大学去。”
赵彩芝这才有胆子抬头打量周围,李雪梅挽着赵彩芝胳膊,给她打气,“对啊,红英说得对,咱辛辛苦苦学了这么多年,不就盼着这次考试吗?”
慢慢的赵彩芝不在意了,周围的人也不再盯着她们的衣着看,而是问她们从哪儿来的,坐了多久的车,奔着同样的目标,能遇见也是缘分了,寒暄时,大家脸上都挂着笑,像久未见面的朋友,气氛让人很舒服。
最先考的科目是语文,陆明文旁边排坐的是周知青,监考老师发试卷时,周知青先拿到试卷,拿到试卷洋洋洒洒的就写上了自己名字,陆明文隔了几秒才拿到试卷,四四方方的纸,质量比他以前看得都要好,他忍不住伸出食指摸了摸,然后才一笔一划的写上自己考号和名字。
窗外下雪了,考场里满是钢笔落在纸上的沙沙声,题目没有陆明文想的多,至少,他写完所有题检查了遍铃声才响起,交了试卷走到外边,周知青就扑了过来,“明文同志,考得好不好,我写完看你把钢笔都收起来了,你觉得题目简单不?”
陆明文答不出来,题都是以前没做过的,分数没出来前陆明文哪儿敢评价说简单还是难,但当数学考试完,他就很有自信了,题型都是做过的,数字不一样而已,他和周知青交流心得,周知青拿怀疑的眼神看着他,“你确定数学很简单?”
“不能说简单,反正不难,你不觉得都是学过的?”
周知青皱眉,“我当然知道学过了,也要我记得住啊,你把题都做完了?”
“对啊,你没做完?”
周知青心里不是滋味,他当然没做完了,好几道题不知道怎么做呢,他围着陆明文转了两圈,“明文同志,你都写完了?”
陆明文意识到什么,在家时薛花花就教过他们,无论考得好不好,都要谦虚,成绩没出来就骄傲自负,考差了会惹来很多笑话,,于是,他摇了摇头,“有两道题的答案不确定,我说不准,算了算了,等成绩出来就知道了。”
整整三天,考完周围全是对答案的,陆明文好几回按耐不住想凑过去听,又怕自己的答案和他们不一样承受不住打击影响下场考试的发挥,包括和陆红英她们,大家默契的没题对答案的事,最后场考试考完,陆明文快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了,去外面街上等着,等陆德文和陆红英他们,嚷嚷他们赶紧去国营饭店。
昨天他们就说好了,今天去国营饭店打牙祭,陆明没啥事,先去国营饭店排队,他们考试完了过去,吃了饭然后就去车站坐车回家,安排得井井有条,赵彩芝是最后出来的,老远陆明文就朝她招手,“大嫂,大嫂,这边呢,快点啊。”
不愧是国营饭店,光是招牌就比县城的国营饭店招牌大很多,这会儿已经坐满了人了,陆明早站了座,饭菜也全准备好了,今天的是回锅肉,红烧牛肉,陆明文嘴馋,拿手就夹了块放嘴里,陆明递给李雪梅筷子,“人家看我拿的全国通用的粮票,以为我是省里来的大官,问了我好多问题,看这分量都比其他人多。”
陆明穿的是老爷子穿过的衣服,没有补丁,加上他容貌本就出众,说话不疾不徐的,怎么看都像是领导干部,而陆明心眼多,不和人家言明自己的身份,似是而非的挑问题回答,弄得对方摸不清他身份,握勺子的手抖都没抖,他算是扮猪吃老虎了吧。
“城里人多是狗眼看人低的,陆明哥干得漂亮,换作我大哥二哥,早把家里祖宗八代都交代得清清楚楚了。”陆红英竖起大拇指,给赵彩芝夹了块回锅肉自己才尝了口,论做人,生产队没有比陆明更七窍玲珑的,而且他还懂得拿捏分寸,不像其他人,仗着有点小聪明就到处卖弄,完全不用在正途上。
这回锅肉切得薄,里边夹了豆豉,照理说味道怎么都不会差,奇怪的是几人都觉得味道一般,真比起来,和薛花花做的回锅肉差远了,陆明文吃了两块撇起了嘴,陆明尝了口,点评,“可能肉质的原因,味道还没婶子做的好吃。”
说到陆明文心坎上,“是吧,我也觉得不好吃,要不因为它是肉,我才不吃呢,陆明哥,吃牛肉,牛肉有嚼劲,好吃点。”
满心期待的饭,并没达到自己的预期,走出国营饭店,陆明文还回头看了两眼,“早知道这样,咱还不如买两斤肉回家喊我妈做呢。”哪怕是公社买的肉,薛花花也会做的很好吃,回锅肉的油拌米饭最香了,拌面也好吃。
陆红英没个好气踹他脚,“不好吃你还吃得最多,少得了便宜还卖乖,赶紧的,再不去车站,待会又满是人了。”
可能难得来市里好多人想逛逛,车站并没想象的拥挤,上车后甚至有位置坐,陆明文趴在窗户边,留恋不舍地望着道路两旁的风景,和旁边的陆德文感慨,“难怪人人都想进城吃供应粮,城里是比咱农村好,街上下了雨不泥泞,有电灯,有收音机,还有四层楼的房子”比他们讲究太多了。
“对啊,要能留在市里就好了。”
陆德文侧头望着外边,别说,他真的不想回去了呢,城里多好啊。
连着几天雪,路上的积雪堆了几公分厚,到处白茫茫的,陆建国重新安排了几个人去猪场帮忙,看陆德文他们走了好几天,问薛花花他们啥时候回来,知青房都空了很多,经过外边都听不到说话声了,怪不习惯的。
“估计明天吧,今天考完,好好休息晚上,明天就回了。”薛花花夹出灶眼里埋着的红烧,喊外边的东东他们,刘大宝最先冲进来,孙桂仙毫不犹豫捡起柴棍扔过去,“是给东东和小明烤的,你多大了,要吃就自己去地里挖。”
刘大宝完全不怕,笑呵呵的凑到薛花花跟前,挑衅孙桂仙,“薛奶奶要给我吃的,我又没问她要。”把自己说得无辜,孙桂仙恨不得揍他几下狠的,薛花花把红薯递给他,“有两个,你和东东分着吃,小明喜欢,让他吃整个吧。”李雪梅和陆明不在,小明白天还好说,晚上就不行了,哭了两三回了,因此有啥好的,薛花花都会先紧着小明。
刘大宝高兴地掀开衣服,示意薛花花搁在衣服上,孙桂仙看得又是暴跳如雷,“给你洗衣服很容易是不是,穿着不爱干净,到处摸到处擦,换下的衣服你自己洗,我看谁帮你洗。”
“衣服又不是你洗的,是我妈洗的,你说啥说啊。”看薛花花不动,他自个儿伸手把烤红薯搁衣服上,用衣服兜着,兴冲冲跑去了外边,孙桂仙气得跺脚,“花花,你看看这德行,我还指望享他的福呢,不被他气死就不错了,过了年就送大丫二丫去学校,我可不指望他个啥了。”
“大宝这孩子就是爱闹了点,心眼不坏,你看其他生产队像他这么大的,不去学校,也不帮家里干活,天天在生产队转悠偷别人东西,比起他们,大宝算好的了。”薛花花把夹红薯带出来的火星子灭了,劝孙桂仙想开点,刘大宝只是被宠坏了,等他干活知道辛苦就能体谅她的不容易了。
听了这番安慰孙桂仙心里才好受了点,怎么说也是自己疼了多年的孙子,哪能真的不喜欢呢,她问薛花花,“我看他这性子得去部队吃吃苦才纠正得过来,对了,建勋不是在部队吗,能不能问问他有没有啥门路?”刘大宝也多次提到想去当兵,可当兵哪是说当就当的,得有门路才行。
“当兵的话大宝年纪还小了点,不过我可以写信问问建勋,与其让他不求长进,去部队也算不错的选择了。”薛花花不是爱打官腔的人,有的事,能帮的绝不会推辞。
东东他们在外边堆雪人,外边还来了很多孩子,小明大方地把手里的红薯和他们分着吃了,屋檐下的刘云芳看得心疼不已,整个红薯,小明吃了不到两口,她又埋怨刘大宝,明明看见这么多人,还把红薯给小明,摆明了没安什么好心,她想了想,喊小明,“小明,跟奶奶走,奶奶回家给你烤红薯去。”
准备玩打雪仗的小明哪儿会搭理她,敷衍的说了句“我刚吃了烤红薯,不吃了”就跟东东组队跑到雪人后,偷偷捏雪团子去了,刘云芳先是满脸受伤,紧接着就大步走了,孙桂仙在灶房看得清清楚楚,不禁撇嘴,“肯定又回家拿吃的骗小明跟她住了,小明是她孙子,小瑞他们就不是哦,你看见她啥时候给过小瑞吃的了?”
刘云芳偏心整个生产队的人都知道,就说李雪梅和陆明去市里,前脚刚走,后脚她就去公社买肉,喊小明去她家吃肉,小明去是去了,却不是奔着吃肉去的,让刘云芳把肉给他,他给薛花花炒,说薛花花炒的肉更好吃,刘云芳听到这个差点没气死过去,还骂薛花花怂恿小明拿家里的肉,要不是小明爷爷出来,刘云芳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呢。
“小明更招人喜欢吧,雪梅托我带孩子,我也不好交给云芳。”要不然,她真不想管刘云芳和小明的事儿。
果不其然,没多久刘云芳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个薄荷糖,小明玩得正是起劲的时候,糖也打动不了他,刘云芳在外边站了很久,最后没法子,灰头灰脸的回去了。
晚上,薛花花给他们做的面疙瘩吃,他们三人睡的张床,薛花花怕夜里出事,自己拼了两张高凳子,铺了床被子睡的,半夜,听到外边喊她,她以为出事了,听出是陆明文的声音才开了门,几人风尘仆仆的,身上落满了雪,陆明和李雪梅也在,薛花花点燃桌上的煤油灯,问他们,“咋现在回来了,睡觉前小明问我,我说你们要明天才回来,快进屋坐着,我给你们煮面条去。”
小明爱吃面条,她炒了很多杂酱备着,陆明进屋看小明,几天不在,他也想儿子了,嘴唇凑过去就在小明脸上亲了口,小明睡得熟,完全没有醒的迹象,陆明感谢了薛花花几句,说要接他回家睡,薛花花皱眉,“外边下着雪,风又大,别把他弄感冒了,你们去堂屋坐着,面条很快就好了。”
杂酱是用肉豆豉和干笋炒的,想着他们走了这么久的夜路肯定冷,薛花花往每人的碗里添了些辣椒花椒,每个人都是整整的大碗面条,热气腾腾的面,端上桌几人话都不说了,滋溜滋溜的吸起面条来,陆德文和陆明文如风卷残云的速度,刚出锅的面条,几下就剩下碗颜色亮丽的汤了,薛花花问他们还要不,灶眼还有火,烧开水很快的。
陆德文擦了下额头上的汗,吹了口汤,连着喝了两口才回答薛花花,“不了,喝完汤刚刚好。”
每碗的分量大,肚子已经饱了,就是味道好还想吃而已,回来时浑身冰凉,这会已经满头大汗了,碗里的汤喝得差不多了,陆德文才和薛花花说城里的情况,“中午咱去国营饭店的吃的,外面看着光鲜亮丽,价钱也贵,老实说,味道没妈煮的好吃,不信你问陆明,他也这么说的。”
陆明碗里还剩下两撮面,很少吃过味道这么重的面,嘴巴都快麻木了,听陆德文点到他的名字,他吸了口冷气,缓解热辣辣的嘴巴,“那儿的饭菜味道确实没婶子弄的好吃,小明这几天给婶子添麻烦了吧?”
“有啥麻烦啊,天天跟村里的孩子打雪仗,在猪场哪儿也没去,就晚上想你们哭了两回好的。”
吃碗面,薛花花催陆明他们快回家休息,“你们也累了,什么话留着明天聊,赶紧回家睡觉吧。”桌上的碗筷她也不准备洗了,收到锅里,舀水泡着,准备明天煮饭的时候再洗。
陆德文他们是进城考试最先回来的,村里的人见着就问他们考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希望读大学,几兄妹都不是爱吹牛的人,都说要等成绩公布了才知道,接下来几天,断断续续的有知青回来,脸上或高兴,或郁闷,从他们反应来看,人们还是多多少少看出点东西。
高考成绩公布是腊月里了,生产队的猪交上去了,家家户户腌了腊肉,过年的气氛渐渐浓郁,估摸着成绩要下来了,陆建国身为队长,尽职尽责的天天去公社询问,仍然是陆明文骑自行车载他,所以他和陆明文是最先知道成绩的。
整个公社就1份成绩单,陆建国自己拿笔誊抄了份,名字右边是分数,分数右边是全省排名,其中陆红英的名字在最前,其次是李雪梅,陆德文,陆明文,而赵彩芝的名字跑到最后边去了,他问公社干部排在最前的是不是公社第一名,公社干部也是去县里拿的成绩,听到了些话,指着陆红英的分数,“对啊,不仅是咱公社的第一名,还是咱市的第一名呢,陆红英,我记得是薛花花同志的女儿吧,可给咱长脸啊。”
陆红英全省排名05,陆红英的家庭出身,这个成绩很拿得出手了,而李雪梅全省10,陆德文27,陆明文35,三兄妹参加高考,个个成绩都不错啊。
陆建国忍不住揪着陆明文胳膊狂笑,“明文,看看,你全省35呢,咱全省三十几万人高考,你排名35呢。”激动过后,他又问公社干部,“这成绩能考上大学吧?”
这个公社干部可答不上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说能考上,最后录取通知书没下来怎么办,他保守地说,“要看学校录不录取她了,建国同志啊,你们生产队真是人才辈出啊,我去县里,领导还专门问我他们都姓陆是不是一个村的。”不仅仅是一个村的,还都是一个妈生的呢,长脸,太给他长脸了。
看着这个成绩,陆明文却没啥信心,他报考的是京都大学的农业专业,能进那的都是成绩名列前茅的人,他在全省排名都35,全国排名不知落到哪儿去了。
回到猪场,薛花花问他成绩咋样,他垂着头,慢吞吞地报了分数,大学多半是考不上了,想想也是,全国几百万人参加高考,人家读了多少年书,他才读几年,哪儿容易就考上了,赵彩芝安慰他,“你的成绩很好了,你看我,排名二十多万我都没觉得有什么呢。”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个,陆明文心里更不是滋味了,在他眼里,自己的成绩和赵彩芝差不多,毕竟家里,他的成绩也就比赵彩芝好而已。
薛花花看不得他含胸驼背的,狠狠敲了他两下脑袋,“考得不好就明年继续,摆出副苦瓜脸给谁看呢,成绩也知道了,还不赶紧干活去,我看几天不骂你们,又找不着东南西北了是不是?”
闻言,陆明文哪儿还有心情想成绩的事,忙到处找活做了。
几人报考的都是京都的学校,李雪梅和陆红英报的师范专业,陆明文干活去了,刘云芳不动声色凑到陆红英身边,小声问她,“红英哪,你的分数能上大学不?”
“不好说,只有等等看有没有通知书了。”陆红英心里没底,考前不知全国有多少考生她对自己挺有信心的,后来有知青说全国几百万考生,她顿时没底了,她半路出家,哪儿比得上从小就开始学习的人,不过考不上也没关系,薛花花说了,明年接着考,只要不放弃,总有可能考上的。
任何人听到这话都会鼓励陆红英两句,而刘云芳则笑得幸灾乐祸的,还大张旗鼓的去找陆明,“让你拦着别让雪梅报名你还跟我不高兴,结果咋样,红英都说不一定能上大学,她的分数比红英低,她还能考上不成?你说我啥时候害过你了,那两块钱的报名费留着买肉吃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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