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里,除了耶嘉郡主无端在孙家茶楼跟前遇刺以外,汴京城里头还出了一件事儿,徐参知府上的嫡次媳虞氏不知怎的,忽然昏迷不醒,市井传闻是徐家二郎酗酒后,失手打的。 只是这位次媳的娘家人竟也没去闹,又有人说是谣传。 魏府里的徐氏是徐参知的亲妹妹,特地跑回了娘家,责问兄长:“虞氏是正妻,兄长怎可纵容二郎这般虐打正妻,这虞家幸好远在青州不知情,没闹上门来,不然,御史台的那帮老夫子,岂会放过兄长!” 徐参知前夜和明远伯在滴翠楼把酒言欢,要了两个十七八正当年画的小姐儿,一掐似是要出水的柔`嫩,闹到了丑时一刻才回府,漱洗过后便睡了,第二日醒来犹睡眼惺忪,好歹没忘记本当,由着家中女使替他整顿衣冠去上朝,早上在垂拱殿垂首站立的时候,尚摇摇晃晃,不知今夕是何夕。 等他下朝回来,次媳昏迷的事情,已经传到东西大街上了,此时对着妹妹懊恨道:“这帮无法无天的,对着老夫,将消息倒瞒得密不透风,却没堵住府中下人的嘴!” 徐氏看兄长似乎压根不知情的样儿,又想着先嫂子去后,兄长续娶的工部侍郎廖家中的女儿不过二十出头,也当不了这百来户口的家,平日里节礼上头不出错已经阿弥陀佛了,一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道:“小嫂子年幼,兄长好歹还要看顾一二。” 徐氏这边去后宅看了虞氏,见她昏沉沉地说不出一句整话儿,眉眼俱是一片青紫,都看不出来原先的样貌,暗道侄子下手当真狠毒了些,竟将人打成这般,这还是明媒正娶的嫡妻呢! 徐氏走后,徐参知让人上酒楼里将次子捉了回来,命人堵了嘴按在宽板凳上,狠狠打了十仗,才给他松了绑,让两个小厮将他架到了书房,恨铁不成钢地斥骂道:“蠢物,你当虞家远在青州,便拿你无可奈何?虞家可是鲁地享有盛誉的大儒之家,虞老爷子可是陛下都要礼敬三分的,更别说门生故旧遍布天下,当初为了替你求娶虞氏,老夫废了多少周折,碾转请了多少中人在里头说合,你这蠢物,竟敢将虞氏虐打至此!” 徐参知说着,顺手将书桌上的一个八方端砚就往儿子的跟前砸,徐二虽身上皮开肉绽,到底顾惜着性命,脑袋往右一偏,堪堪躲了过去,上头的徐参知见他躲了过去,心上也松了一口气。 刚才不过一时气愤,手头力道一时没控制好,若是真的砸伤了脑袋,只怕要不好,这般想着,毕竟是自个亲儿,虽然惹下了这般祸事,少不得还要他这个老子兜着。 缓了语气道:“你若真不喜虞氏,为父也不强迫你,你大可置几房妾侍或外室,只是,那虞氏你万要善待。” 以徐家的家底,便是这蠢物豪奢一些,也不是受不住。 谁知,他缓了语气,那地下头颤颤巍巍地跪着,被父亲一端雷霆手段惊吓的魂不附体的徐二却哭了起来,“爹爹,爹爹……儿并,并不是存心虐打虞氏,实是虞氏偷,偷藏了儿一副画!” 徐参知听是这般事,越发不痛快了,刚积压下的怒火又蹿了起来,“哼,眼皮子浅的东西,一幅画也亏你说得出口,家中便是吴道子真迹即有两幅,你在翰林院的书画局当差,什么好画儿没见过,值当……” 这一回徐二却是打断了爹爹的话,“是关于先帝沈婕妤的画!” 徐参知一窒,“画的是什么?” 徐二低了头,低声道:“是沈婕妤和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幼儿。” 徐参知“嘶”了一声,“你怎知是沈婕妤?” “有题字,题着‘念薇,小娃撑小艇,偷采白莲回,不解藏踪迹,浮萍一道开。’而且此画落款是大中祥和八年。” “八年?”徐参知浑然怔住了,先帝甍于十二年,沈婕妤却是大中祥和六年还是七年便逝世了,遥记当年,沈婕妤原是范家寡妇,后因先帝看中被纳入宫中,当年确实产下一子,不过却是产下的是个死婴,当即便埋了。 可是如然这一幅画确为先帝所做,那当年的那个死婴难道还有什么内情在里头? “爹爹!” 徐参知摆了摆手,示意二郎别打断他的思路,默了半晌,才理了思路出来,当务之急是要找到这幅画,“画在哪里?” “儿,儿一时大意,带回了厢房,想放在眼皮子底下,隔日就呈给爹爹看,不想第二日醒来,画竟没了踪影,虞氏也不在床侧。” “混账东西!”徐参知不想自个儿子这般愚笨,还是一脚踢了过去,“此等大事,理当将为父唤回!”一时心里又懊悔昨夜去了勾栏院。 “爹爹,眼下如何是好?” 不时,徐参知为二郎请了太医局的小孙太医来看诊,另外嘱咐全府上下禁足府中,不得出门,一意要等虞氏醒来再计。 *** 藿儿带着银九和两个女使,抬着雕着二十八宿星图的漆红箱子往后院里去,顾言倾正坐在廊下研究着一块黑沉的香料。 因天气尚寒,为了休养伤口,顾言倾回家后,连羊肉汤铺子的大门都没再出过,或是在家里看看闲书,研究香料方子,或是晴朗的日子在院子里坐一坐。 杜姨给她送了两只画眉,两只八哥过来,每日里廊下叽叽喳喳的,倒也不显得寂寞。 银九手里捧着一个梅花云纹匣子跟着藿儿一进来,便发现顾小娘子手里拿着一本《香谱》,跟着藿儿上前行礼,“见过小娘子,郡主近来给丹国的女眷们都做了几身汴京城里头时下流行的荷叶边流光裙子,也给小娘子做了几身,小娘子一会试试合不合身。” 这是杜姨第二次派人送了衣裙过来,前些日子派人来要了尺寸,没几天便送了她一件大红牡丹狐裘,怕她外出着了风寒,不利伤口愈合。 这一次不只是衣服,但看着箱子上的图案,便是价值不菲的。 顾言倾知道杜姨是心疼她,也没有多加谦辞,笑道:“倒劳烦杜姨挂心了!” 银九笑道:“郡主嘱咐奴婢,一定要转告小娘子后日的花宴,务必到场。”又看了一眼后头妈妈抬着的箱子,“衣裳莫要过于素淡,不妨鲜丽一些。” 说着,将手里的梅花匣子递给藿儿,“这是郡主给小娘子挑选的汴京城小娘子们常戴的首饰,郡主说小娘子拣着喜欢的戴,不喜欢的拿去融了或当了也不妨。” 顾言倾却是没有再收,淡淡笑道:“带回去给杜姨吧!” 银九笑道:“小娘子就当心疼奴婢,千万得收下,不然郡主定会责罚奴婢办事不妥帖。” 顾言倾见此,只得让藿儿收下,又让藿儿进屋拿了两盒新调好的安神香,让银九带给杜姨。 银九一走,藿儿打开箱子一看,立即便惊呆了,满满一箱子的衣裙,都是成套的,从褙子、袄裙、抹胸、裹肚到鞋袜,一应俱全,共有三身。 两件荷叶边的流光裙子,“流光”顾名思义是行走间颜色深深浅浅变幻不一,另有一身十二幅的蜜合色石榴百叠漪漪风绉裙,裙摆用金丝线串了卷草纹,藿儿一看见便舍不得移开眼了,“小娘子,这件梳百花髻,定然好看。” 顾言倾放下手中的书,侧头看了一眼,笑道:“嗯,杜姨的眼光,自来是好的!” 两人正说着,前头负责照看店铺的荔儿手中拿着一个香炉气冲冲地进来,“主子,那杨府的小世子又来了。” 藿儿放了衣裙,“不是说了小娘子身体不适回老家休养了吗?” 荔儿不快地点头,“可不是,说了也没用,他问小娘子的老家在哪,他去拜访拜访!” 顾言倾问荔儿:“你手中拿的香炉是杨小世子带来的?” 荔儿这才想起忘了正事,“不是,小娘子这是沈府上的小厮送来的,说他们主子说了,小娘子你定然会收下。” 顾言倾没有回答,伸手将荔儿手中的绿釉莲花博山炉拿了过来,这是汉时期的珍品,炉座由一对蛟龙宛转托出,因此发烟舒缓,炉盖是耸立的山尖,山峦重叠处是细小的出烟孔,“所谓掩华终不发,含蓄未肯然”正是十分贴切的形容。 顾言倾看了一眼,便有些爱不释手,燃苏合、龙脑都甚好不过。 沈溪石到底会切中她的要害,想到这里,顾言倾将香炉又递给了荔儿,“改明儿不忙的时候送回去,就放到沈府的大门口,也不必多说。” 荔儿恭声应下,一时又有些自责,“小娘子责罚奴婢吧,奴婢想着小娘子会喜欢,便擅做主张收了。” 顾言倾摇头,“下回注意些便成!”她知道荔儿素来是有主见又忠心的女使,这一回怕是那小厮放了东西就跑,荔儿又想着她喜欢,才拿进来给她看一眼。 荔儿见主子不怪罪,心里越发过意不去,还是尽职尽责地道:“主子,今日那杨小世子还留了一张请帖下来,奴婢瞧了一眼,是郡主府上发的花宴帖子,推说您不在汴京,可那杨小世子也是扔了东西就走的人。” 顾言倾道:“烧了吧!” 荔儿不知道的是,今个杨叔岱之所以要坚持留下这一张请帖,不过是看见沈溪石的长随送了东西过来,临时起的意,一个开羊肉汤铺子,身份并不高贵的小娘子,到底是何缘由,让沈溪石在上元灯节对他大打出手?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