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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花宴这一天,羊肉汤店都交给了店铺里的小伙计,藿儿和荔儿一心扑在小娘子的妆扮上。    荔儿在给小娘子通发的时候,极尽小心,倒了一点茉莉花油在手心抹匀,然后轻轻地拍在小娘子的发梢上,要每一根发丝看着都顺滑柔亮,纤手上下翻飞,结三鬟于顶,便是一个百花髻,当中配着一枚金累丝镶宝石青玉镂空双鸾牡丹分心,鬟两边各簪了小朵金茉莉花,耳朵上缀着一对童子骑鹿白玉耳坠。    因为天气回暖,荔儿给小娘子选了一件粉缎对襟窄袖芙蓉夹棉短袄,袖口是银边云纹,配着十分精致的莲子扣。穿衣的时候,一个抬着小娘子的手臂,一个将衣袖套进去,就怕小娘子牵动了胸前的伤口。    下半身搭着一条白色荷叶边流光裙,行动间可看见浅层褶子里的蓝色和最深一层褶子里的粉色,脚上是一双重台高履,掩映在层层叠叠的裙摆下头。    手腕上套着一只素淡的羊脂白玉手镯。    荔儿看着面前大方端庄的小娘子,笑道:“今天是小娘子正式在汴京勋贵圈里头亮相,一定要美美的。”    顾言倾望着铜镜里的自己,虽佩饰没有以前侯府的稀罕,但是也已是盛装了,好像许久没这般妆扮过,一时看着都不习惯。    辰时末一刻,林府那边便派了马车过来,藿儿和荔儿也都做女使打扮,随侍在顾言倾左右。    马车在林府前儿的一个巷子里便堵住了,马夫拉了缰绳道:“顾小娘子,前头马车太多,又是进又是出的,路堵住了,少不得要候一会了!”    顾言倾许久没经过这般热闹的场面,倒忘记,汴京城中勋贵人家一开花宴必要堵几条巷子的,她们来的还算早,后头的还不知道要堵到哪里去呢。    藿儿掀了一角帘子,左右探看,一会对主子道:“奴婢看见明远伯家的马车,杨国公家的,杜家的,景阳侯府,吏部尚书郑家,户部侍郎夏家。”    顾言倾倒不意外,以杜姨和大将军在圣前的恩宠,今儿个,怕是满汴京城的勋贵都会悉数到场。    约过了一刻钟,林府里的仆从出来疏散马车,道路渐渐通畅,顾言倾的马车依序跟在道儿上,等在大门口下了车,倒发现有许多人朝她观望,一时想起她乘坐的是杜姨的马车过来的。    诗姨已经候在门口,见到顾言倾来,忙上前道:“顾小娘子来了,夫人可盼了你许久了!”    说着,便引着顾言倾往后宅去,有那些旧年便与郡主打交道的,认出这位是常年伴在杜氏跟前的昔日汴京名伎诗诗,传闻当年大理寺卿府上的公子,现在的河东、河北宣抚使陈巍山当年一心要纳诗诗为贵妾,都被诗诗回绝,一心跟在杜氏身后为其打理衣食起居,二十年过去了,这诗诗竟还依稀看得出当年的殊色,怪道当年京中许多儿郎都曾为陈巍山暗暗惋惜。    一时众人不由暗自嘀咕,这位小娘子坐着杜氏的马车,又由诗诗接引,左右都不由打探起来,“这是谁家的小娘子?怎地郡主这般爱重。”    “刚听称呼,是顾家?”户部侍郎府的夏夫人小声道。    “我听说前月救郡主的,就是一个姓顾的小娘子,想必就是她?”这是京兆尹府的荣夫人。    魏静晏刚踏进门来听见,恰看见这位顾小娘子一个颀长的背影,眼睛瞥见那一身银钱不菲的流光荷叶裙,不由笑道:“既是救命恩人,郡主自然看重,不过,就不知道是不是瓦儿雀还是什么别的鸟类了。”    这是暗讽这小娘子怕不是个善茬。    众人都暗道是谁说这不讨喜的话儿?转身见是在汴京城里素有“半疯”尊号的魏静晏,大都没听见一般,步履端庄地走了,有那与魏静晏相熟的,也只颔首点头,算是行了礼数,并不接话。    魏静晏冷哼一声,睥睨了众人一眼,往后宅子里去。    她原在闺中时,就是性子极古怪的小娘子,也就言倾不嫌弃她,言倾葬身火海后,她也没想着和这满京城的小娘子、夫人缓和关系,索性她嫁的是官家依赖的朝之重臣景阳侯,平日里也不用看谁的脸色,但凡有那花宴,她总会收到一张帖子,她按着脾性,想去的就去看看热闹,不想去的,扔在一旁便是。    恰巧,杜氏以前颇喜言倾,因着言倾的关系,杜氏待她也有几分爱护之心,是以,杜氏开花宴,她必是来的。    魏静晏到了后院,看见正厅里那位顾小娘子挨着杜氏坐着,面上带着三分淡笑,杜氏给她介绍哪位夫人或小娘子的时候,便规规矩矩地福礼或含笑问好,倒也挑不出什么错儿,一时收回了打量的眼睛。    杜氏见到一身华翠的魏静晏进来,不着痕迹地看了言倾一眼,见她眼里闪过波动,很快又平静了下来,才微微放了心,起身拉了魏静晏的手,将她上下打量了一下,笑道:“几年不见,静晏你可越来越有侯夫人的气势,耀得我都不敢多看两眼!”    旁人说这话,魏氏定然看都不看一眼,只是对方是杜氏,魏静晏娇柔地笑道:“姨姨就爱拿我打趣,我成亲的时候,姨姨都狠心不回来。”    那一副爱娇小娘子的模样,震得满厅里的夫人和小娘子都以为自个晃了眼,这还是汴京城的那“半疯”?谁说魏静晏谁的面子都不给,这不在杜氏跟前,她不能说会道的?    杜氏朝后头银九看了一眼,银九立即便从厅里角落里捧着各类匣子的一溜儿女使手里挑出一个朱红匣儿,递给魏氏身后的女使道:“这是郡主一早便给侯夫人加的添妆礼。”    魏静晏笑着看了一眼那匣儿,对自个女使道:“姨姨给的,还不快收好!”当年杜氏虽远在丹国,还是给她送了添妆礼,已是有心,眼下又再补她一份,这是连言倾的那一份也一同给她了,想到言倾,魏静晏微微红了眼。    杜氏这时回头拉着言倾的手,对魏静晏道:“这是顾丫头,单名一个絮字,比你小一岁儿,以后汴京城里头遇着了,你可得护着点。”    这是魏静晏第一次仔细打量顾絮的容貌,有七八分像她的言倾,只是气质却与言倾十分不同,言倾是个贪嘴的,脸上嘟嘟的,小肚子摸起来也是软乎乎的一圈圈小肥肉,自来笑呵呵的,好像天下没有什么值当她烦忧的事儿,不像跟前的顾絮姑娘,身材颀长瘦削,眉目间有什么愁绪萦绕不开一般。    只是这般像的容貌,还是让魏静晏忍不住怀疑,如果,如果言倾那一日不在家中呢?    想到这里,魏静晏心口猛跳,“姨姨,你,你唤她什么?”    杜氏半侧了头笑道:“你这丫头,让你看顾顾丫头还难为了你不成?”    魏静晏口舌有些发干,盯着杜氏的眼睛,声音似梦似幻地问道:“不,不是,姨姨,你唤她什么?我没听清。”    魏静晏眼里的哀求,让顾言倾心上微微一颤,她不知道她走了以后,魏静晏是否也去顾家的废墟里找过她的骸骨,只是眼下看静晏无助悲凉的神色,心里有些不忍。    硬着心肠启口道:“顾,倾城一顾的顾,柳絮的絮。”    杜氏笑道:“这姑娘于我有恩,我看着又颇合眼缘,便收了做义女,你以后可得像待曦儿一样待絮儿。”    曦儿是杜氏的女儿,因着丹国皇后李氏特别疼爱曦儿,这一回没有跟杜氏一起回来。    事实是,李氏知道这一批贵女去赵国都担负着联姻的重任,所以执意留下了曦儿,希望她自己寻觅一个中意的郎君。    魏静晏掩下心头的酸涩,怎么可能会是言倾呢,谋逆之罪,即便言倾还活着,又岂敢这般光明正大地进这梦魇一般的汴京城,“姨姨的义女,静晏自然会看护。”    正说着,采荇过来禀道:“郡主,大将军传话说,外头的小郎君们要过来给您见礼。”    杜氏笑骂道:“这群贼小子!”  这时候,已然听见二门处男子往这边来的脚步声和说笑声,杜氏笑道:“银九带小娘子们去偏厅避一避。”    却是连丹国的小娘子们也跟着银九往偏厅去了。    魏静晏心下一奇,莫说丹国这批本来就是要和亲的小娘子,赵国的这些小娘子与小郎君们在各家宴会上也是常见的,杜姨怎好端端地依着俗礼,让她们回避呢?    看着顾絮垂头走在一众小娘子中,那是言倾从来不会做的肢体动作,言倾的脑袋自来都是抬得高高地看人,以前娘亲还说言倾太骄矜。    魏静晏隐隐觉得,这一句“避一避”,其实是单为顾絮说的,杜姨并不准备或说是无意于凑合顾絮和各家的小郎君。    今天的宴会,确确实实只是为将顾絮介绍到勋贵圈子里来。    她的用意?    魏静晏还没有理清楚,镇国大将军林承彦已带着七八位小郎君进来,魏静晏自顾自地坐在杜姨的下手,捧着小高几上林府女使才奉上的茶碗,是蜀地的云雾茶,一揭开碗盖,便是沁人的清香,她如果没早为自己做打算,大概也是入了这对小郎君中的哪一府了。    “郡主,侄儿们可都是来讨赏的,您多年不在汴京,可少了侄儿们好些压岁钱。”    说这话的是她的继子景行瑜,魏静晏微微看去,才发现这一拨小郎君都是与林家熟识的晚辈,陈巍山的儿子,秦家的小子,还有张丞相府上的小衙内,杨国公府的小世子,吏部尚书郑家的小郎君,还有李国公府上尚十岁的小娃娃。当中除了李家的小娃娃,这些小郎君或在御前,或在六部、翰林院、中书舍人院都领了职差,也是此次丹国贵女联姻的主要人选。    魏静晏低了头,心中暗道,真是可惜,沈溪石今个不在,她倒真希望今个那顾絮姑娘是言倾,沈溪石今时今日尚未成婚,她不信没有言倾的缘由。    她和沈溪石都知道,经过那娇花朗月一样的姑娘,还有谁,可以走进他们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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