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鹦鹉钓女”(18年夏) 池张见封疆在狗吠声中镇定地掏出钥匙,不由质疑:“这钥匙闲置那么久没用过,你确定现在它还能利索捅开这锁?” 封疆慢转身回头看他。 池张单手抓封疆肩,同他商量:“我说,不然先去我那公司待一晚上?你这进屋不得让积了两年的灰给呛死?” 封疆回忆起返程路上收到的某条来自池张的消息:“送你份退伍大礼。哥倾尽心血搞那手游项目黄了,公司吹了,账面上的钱全付了员工遣散费了。也不知道日后这些崽子们发达了还能不能想起来曾经有我这么号仁至义尽的老板。你回来记得请我吃一个月的饭,哥快揭不开锅了。两个月更好,三个月也不是不行。” 那公司还没彻底灰飞烟灭,这小子就开始未雨绸缪,酝酿着乞讨要饭了? 钥匙插进去,手一拧,很快传出咔哒声,门开了。 封疆先手推门,同时一字一顿嘱咐:“进门斯文些,提防狗咬人。” 觉得被揶揄的池张:“……” 去NM的。 池张磨牙,把挤到舌尖的骂咽下去:“跟你说正经的。我那儿行军床有的是,租的办公区还没到期,现在就剩我一光杆司令,睡几个你都不成问题。赶明儿你回学校报到,我还能勉为其难送你。” 正说着,冷不防,封疆往门内迈的脚步骤然刹停,紧贴在他身后走的池张即刻撞他脊背上。 “艹”,池张摸了把鼻梁,封疆硬邦邦的骨头实在硌人硌得慌。 院内那条黑狗隔墙听见人声的时候狂吠,人走进它视野之内,它却突然懂事儿了一般,一声不吭,消停了。 斯文不了的池张往前迈了一步,试探狗的脾气。 被拴在角落木屋边的黑狗隔着黑夜同他对望,不声不响,倒超出池张对狗的脾气的预判。 搁门外听狗叫声的时候他以为门里是个闹腾的狗小厮,进门赫然发现竟是个温柔的狗丫头。 玄了个幻。 ** 进门后,封疆没再关注池张,他甚至连呼吸都被此刻眼底盛满的景致拉得绵长。 眼前这座他理应无比熟悉的院落,和两年前他离开时景致迥异。 满院莹白色欧月充盈封疆的眼眶,满院花枝招颤,溶溶月色下,仿佛集了一院皓月如洗,一院银霜流光。 封疆从没想过,经历数百天南海炽日惨照,无数次风雨如磐过后,他回家,等待他的,是有人栽下的这整整一院落花。 院子里没掌灯,一抹黑。 但从这花丛里回过神来的封疆,想明白种花人是谁的封疆,却好似见半空星河下泻,那光影澒澒洞洞,晃得他眼前登时亮如昼。 ** 池张摁开了墙上的壁灯,如豆黄光撒在黛青地砖上,也教他这才迟了些注意到这满院婀娜。 池张讶异道:“艹,花自己长出来的?” 很久之前他过来,院子里此刻栽满花的地方只有一地黄土。 话落池张骤然想起,他问狗来历时封疆扯的那句“天上掉的”。 天上掉个屁,花自己长出来才有鬼,此时此刻池张有些想掌自己的嘴。 一旁有根横跨小院的、呈东西向挂着的晾衣绳,上面捆了一鸟笼子,笼子里蹲着一鹦鹉。 封疆带回来的从外形看瘦了吧唧的军用背包被扔掷在地砖上。 封疆站在原地,等眼前炫目的光影淡了,才探出手去摘那鸟笼子,同时对池张说:“去关门。” 池张嗫嚅:“我说,还不喊咱闺女过来?这特么不会是你不在,家里进贼吧?” 封疆没应,笼子里的鹦鹉在鸟笼被摘下来的那一刻瑟缩了下,像是怕生。 一瞬间让他想起胡同里闪进闪出的那道人影。 藏……怕是有人背着他做了亏心事。 封疆提着那金丝鸟笼刚想往正面堂屋的檐底下走,老鹦鹉突然咯咯两声,机械地笑,而后大肆叫:“封疆,封疆,封疆……” 封疆:“……” 池张:“……” 这鸟儿……学人话学得真可谓是炉火纯青。 ** 屋里没有池张以为的堆了数层厚的灰,被人打扫得很干净。 池张在近身处拣了把木椅坐下,而后抬头去看封疆。 封疆已经搁下鸟笼。 正倚墙立那儿,捏着手机,腿叉叠。 池张还在cue步蘅:“我也很久没见过她了,上次回学校找人做美工,搁我们系里碰见,好家伙,一个字没说,隔五米就用眼神骂我,你走之后,那丫头脾气见长。” 封疆扫池张一眼。 步蘅这货好和稀泥,轻易不敌视人,大奸大恶之人除外。 但此刻封疆并不好奇池张在他没参与的时间里干过什么特别缺德的勾当。 他垂眸敲键盘,编信息。 池张自然知道他意图同谁对话,嘱咐:“让她顺道跑腿买吃的过——” 池张刚蹦出半个字,封疆已洞悉其意图,掀唇拒绝:“不跑。” 同时发出信息,问:“在哪儿?” 池张:“……”使唤不动? ** 在院儿外候着的步蘅接收到这个“在哪儿”的时候,刚准备拔腿去投奔舍友祝青。 稍犹豫,步蘅赶在大脑死机前回复:“床。” 对方秒回:“好。早睡。安。” 步蘅等了五秒,未见下文。 这一来一回,一共八字。 是最简单的寒暄用词。 看不出两个发信息的人中间隔过数百天没能见面的山长水阔。 里面没提重逢,没提何时照面。 这,正常? 四十五秒后,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入了步蘅耳。 步蘅抬眸,见从院儿墙里面伸出来一根竹竿。 竹竿高挑翘在墙头上,竹竿梢儿上挂着一她极为熟悉的金丝鸟笼。 头顶那轮月照着鸟笼里急的想撞鸟笼壁的鹦鹉,照出它那一脸惊惧,是忧心下一秒要砸摔下来的惊恐。 步蘅:“?” 什么把戏? 鸟式杂技? 步蘅爱心泛滥,走到墙根儿,鸟笼底下,起跳,伸手去碰那鸟笼子。 纵然步蘅以个儿高如树在α得来过一个“四肢发达”的标签,眼前这加高过的墙再叠加上竹竿翘起的高度,仍旧于她为难,够不到。 又试了次,步蘅踮脚起跳还是没法把鸟笼摘下来。 鹦鹉这碎嘴子开始叨叨起一堆听胡同里的大爷们唱曲儿听来的词,细嗓嚎得像哭。 步蘅拧眉,咒眼前这鸟冤家。 她正立在原地观望,从墙里探出来的那根挑着鸟笼的竹竿却突然被人抽/动,眼看着那鸟笼就要砸跌下来。 操啊。 这得吓死那只又老又娘的鸟。 步蘅不再试图跳起来去摘那鸟笼子,立时把当了一晚上缩头乌龟般不敢见人的心理活动甩在身后,一把推开小院门,想都没想就跨了进去。 ** 封疆就倚在门内靠左那面墙上,手里提着刚从竹竿梢上摘下来的鸟笼,如蕴春水的眸瞧着急惶惶闷头冲进门里的步蘅,语调温软中夹着讥讽:“为一只鸟儿就滚进来……几百天不见,出息见长。” 步蘅:“……” 生活这是在告诉她,重逢总是别开生面吗? 封疆乌漆的眉眼,一帧一帧在步蘅眼底动,鲜活明朗,和步蘅昨夜梦过的一模一样。 有古诗云:“满船清梦压星河。” 他这双剪水眼,如盛了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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