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嫦娥仙子的纱带还在周遭环绕,手里的花束从戈樾琇手上掉落,目光一眨也不眨看着自己的脚下,那缕裙摆距离她鞋尖也不过几公分距离,它平铺在草地上,质地看起来比春日小草的嫩芽还要柔软。    这裙子她是认得的,这世界上的物件,妈妈都很难得去喜欢,即使是喜欢了也是喜欢一阵子就不再喜欢。  “奥菲娜是一个轻薄的人。”妈妈的一名艺术家朋友这么评价妈妈,这位还说,喜欢一阵子就不喜欢了这种不叫喜欢。    戈樾琇觉着这话也对也不对,举个例子,就拿现在穿在妈妈身上这件款式像睡衣的裙子来说,妈妈一个礼拜起码穿两次,连续几年在她的衣帽间都占有一席之地,而别的衣服一拨又一拨被送走,这不是喜欢又会是什么。    此时此刻,妈妈穿着喜欢的裙子躺在草地上,这也是妈妈会做的事情,妈妈很喜欢躺在草地上什么也不做,手边放着酒,但那大多数都发生在晚上。    一时之间,戈樾琇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脑子什么也想不出事情来,直到那声尖叫刺穿耳膜,把她的耳膜震得嗡嗡作响,仿佛下一秒就会化身利箭,她知道尖叫声来自于谁。  想去捂住的嘴,让它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来,手指触到地是遍布于脸盘的温热液体。    急促的脚步声踏着草地而来,有几抹人影在太阳底下晃动。  有一双手蒙住戈樾琇的眼睛,那双手带着淡淡青草味,是负责修建园林的工人,不久前她还和他打过招呼呢。    眼前陷入黑暗。  在黑暗的世界中,更多的声音、更多的脚步、有人在打电话、有人跑开、也有人在低声叹息着。    忽然间,戈樾琇想起什么,掰开蒙住自己眼睛的手,捡起地上的花束,开头几步跌跌撞撞,接着膝盖着地,连跪带爬,爬到妈妈的身边,把花递到妈妈面前。  “妈妈,这是送给你的花。”说。    也许是她声音太小了,妈妈没有听到,戈樾琇提高声音:  “妈妈,这是送给你的花,喜欢吗?”    妈妈依然紧闭双眼。  是她的声音还不足够大吗?    “妈妈!”声音都快穿透云层了。  终于,妈妈眼睫毛抖动了。    抖动几下,眼帘慢悠悠掀开,像极某个秋日午后,她踮起脚尖屏住呼吸,一门心思想去触摸妈妈漂亮卷发发尾,手还没触及,妈妈慢悠悠掀开眼帘,迅速缩回手。    这一定是那个秋日午后,戈樾琇努力让自己的眼睛不去注意被染成深褐色的嫩叶上,努力挤出笑容,递上野百合花。    把花递到妈妈的眼前。  小心翼翼问:“妈妈,花漂亮吗?”    妈妈没有回答,只是在看着她,用一种从未曾有过的专注目光,眼角处细小的纹路在拉长着,直到让那双眼睛看起来在笑。    妈妈的眼睛在笑,笑起来的样子一点也不符合她“忧郁美人”的称号。  用来看人的眼睛在笑,用来笑的嘴角却是在蠕动着。    弯腰,耳朵凑近一直在蠕动的嘴角处。  集中精神,倾听。    比蚊子还要微弱的声音在低声唤着:“戈樾琇。”  “妈妈。”    “戈樾琇。”声音似乎下一秒就会被风吹走,“妈妈……妈妈很高兴你……你长得这么大了。”    最后……最后。  风把那声音吹散,变成一缕叹息。    叹息着。  “戈樾琇,对不起。”    最后。  最后,说话的人似乎累了,眼帘也不堪重负的模样,逐渐,逐渐往下,遮挡住三分之二的眼睛,剩下的三分之一定额。    死死定额在一处所在,那处所在仿佛远在天涯,又近在咫尺。    顺着三分之一的目光定额,戈樾琇看到一抹竖着的人影,那抹人影修长挺拔,正以居高临下之姿态俯瞰着她和妈妈。    戈樾琇的脸趴在妈妈肩膀处,从这个角度去看俯瞰她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从猎场回来的人,怎么看都更像……那句话,妈妈一位朋友有时候会说的话,以一种玩笑语气说“特罗耶,今天早上你又是从哪个温柔乡醒来?”。    特罗耶是澳洲人,从事电影工作,和很多模特女明星有过一腿,每次被问到“特罗耶,今天早上你又是从哪个温柔乡醒来”这个问题时,澳洲男人表情一派惬意。  此时此刻,居高临下看着她和妈妈的男人表情怎么看都和特罗耶一般无异。    那么……  “戈鸿煊,今天早上你又是从哪个温柔乡醒来?”    自然不会是在妈妈房间醒来,管家说了,先生昨晚开着狩猎车出去了。    太阳底下又多了一抹人影,那抹人影停在戈鸿煊背后,雪白的脚趾头踩在草地上,丹寇美甲让戈樾琇看得眼眶发刺。  那是戈鸿煊漂亮性感的女秘书。    懂了,明白了,妈妈,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宁愿你是你朋友口中说的“奥菲娜是一个轻薄的人。”    太阳底下的那抹修长身影往下弯曲,跌跌撞撞而来。  瞬间,世界开阔了起来。    草地上竖着十几条人影,管家站在那位女秘书身后,管家身后站着脸色死白的女人,脸色死白的女人手里拉着个小少年。    小少年着纯白色睡衣,发丝柔软,发末沾着金色日光,一如她在一个个无法入眠的夜里打开那扇门时的明亮美好模样。    小少年手里还拿着一个音乐盒,音乐盒住着一个冰雪世界,在雪白冰面上,拇指大的黑发男孩一次次绕圈滑行着,看着有些孤单。  孤单且固执。    悦耳的旋律伴随黑发男孩在冰雪世界里一次次滑行。  太阳底下,清脆的旋律一遍又一遍:    嗨,朱迪,别沮丧。  找一首哀伤的歌把它唱得更快乐。  记得把它唱入你的心田,世界就能开始好转。    记得把它唱入你的心田。  世界就能好转。  ……    二零一二年一月中旬,顾澜生在下午四点左右时间抵达俄罗斯的摩尔曼斯克,这天正好是这座位于科拉半岛东北部城市结束极夜倒数的第三天。    摩尔曼斯克地处北极圈,一年中有四十五天处于极夜,六十天处于极昼。  十二月二日至一月十八日为摩尔曼斯克的极夜,极夜太阳一直处于地平线下,漫天北极星却不眠不休高挂于黑瞳瞳的天色中。    这现象变成当地人口中“我在下午三点半时间一边开车一边看夜景。”的趣闻。    摩尔曼斯克的极夜是旅游旺季,极夜时分游离于摩尔曼斯克上空的极光让一批批游客趋之若鹜。顾澜生十八岁就把窝挪到芬兰,被誉为“上帝烟火”的美丽景象对于每一名生活在芬兰的人来说就像闪电打雷一般司空见惯,他之所以出现在摩尔曼斯克纯属偶然。  半个月前,顾澜生从芬兰一路往东南方向,沿途按照城市路标指示,最终路标把他带到摩尔曼斯克。    传说,摩尔曼斯克的火车只往南开,传说,摩尔曼斯克只有一趟轻轨电车。    昨晚,顾澜生在一个名为“沙发客”的旅行网站留下自己联系电话和电子邮箱。  “沙发客”顾名思义,在城市有房子的人给来自世界各地热爱旅行,但又囊中羞涩的旅者们提供自己客厅的沙发,让住不起酒店旅馆的他们夜间有个睡觉的地方。    今天一早,顾澜生就接到一通来自摩尔曼斯克的电话,一位名字叫做维克多的青年愿意让出自家客厅沙发。    抵达摩尔麦斯克的两个钟头后,顾澜生成功找到维克多,并且在他家里吃到热乎乎的晚餐,这是一个健谈的年轻人,两人年纪相仿,一顿晚饭的功夫便无所不谈。    摩尔曼斯克是顾澜生为时半个月旅程的最后一站,三天后,他就得赶回芬兰,他已经连续接到学校教导的警告电话了,下个礼拜一他要是没出现在课堂上会被学校罚分。    维多克家的沙发比平价旅馆的床垫舒服多了,那一觉顾澜生整整睡了十五个小时,醒来时墙上钟表指在上午十一点半时间,打开窗户,天色和他昨天抵达摩尔曼斯克时差不多,像一天当中的清晨时分,天是雾蓝色的,点点灯光遍布于大片雾蓝中,整个城市就像隐藏在过滤镜后的黎明时分。    这天是摩尔曼斯克二零一二年倒数的第二个极夜。    维多克在茶几上留下纸条,这位俄罗斯青年来自于远东地区,目前是摩尔马赛克一家舞蹈学院的学员,每天除了练舞还得打两份工才能维持目前的生活。    吃完午餐,顾澜生去看了维多克昨晚极力推荐的“列宁号”号核动力破冰船,这是世界第一艘采用原子能反应堆能量行驶的大家伙。    参观完“列宁号”破冰船,顾澜生接到维多克的电话,那家伙语气十分激动告诉他:他现在手里有一张冰球门票。  摩尔曼斯克今晚有一场万众瞩目的冰球赛,俄罗斯冰球联盟两支顶级队伍其中一支将在这场赛事中问鼎冠军。    据说,克姆林宫早已经锁定直播这场赛事的电视频道,维多克就在承包这场赛事的冰球馆打工,介于维多克表现良好,冰球馆负责人给了他一张赛事门票。    这样级别赛事的门票自然是一票难求,较可惜的是维多克昨晚送到超市的货物出现了问题,他需要到货运公司走一趟,他没时间看球,想来想去他决定把门票交到远道而来的客人手上。    独特的地理条件让北欧人热爱冰雪项目,其中就数冰球最受欢迎,入乡随俗,虽然顾澜生不像北欧人一谈起冰球就两眼发光,但他有时也会在周末掏钱去看一场冰球联赛,这是一项讲究速度与激情的赛事。    在电话和维多利道完谢后,顾澜生搭了一位老兄的顺风车,这位也是刚刚参观完“列宁号”破冰船。    在前往冰球馆途中,这位老兄建议他在离开摩尔麦斯克前去坐一次轻轨电车。  一边开车一边绘声绘色:极昼坐上这座城市唯一的轻轨电车,让轻轨电车载着你穿过摩尔曼斯克最热闹的街区,沿着南方往城市至高点,在距离制高点还有两站时,透过车窗俯瞰摩尔曼斯克港是一件浪漫的事情。    “如果在你身边坐着陌生女孩的话更妙。”司机老兄一副深有体会的样子。    大卫.芬奇的《本杰明巴顿奇事》中本杰明和黛西是一对互有好感的男女,但在二十几岁年纪里光靠那点好感还不足以促进一次刻骨铭心的爱恋,让本杰明和黛西的相爱源于黛西的一次车祸。    关于这场车祸,本杰明在日记中提到:如果有一件事情没有按照原来发生,那么她和他终将擦肩而过。    这样的说法等同于东方人口中的命中注定,西方人眼中的蝴蝶效应。    那天,黛西在歌剧院彩排时巴黎的一个女人正在前往礼品店途中,礼品店店员因和男友分手导致于她在工作上出现错漏,女人拿着礼品店出门时发现包裹没有包装折回店里,从而错过前一趟计程车而上了另外一辆计程车。  这辆计程车司机因昨晚闹钟早调五分钟注意力没有往日集中,女人打开计程车的门时黛西和她的朋友结束彩排,在下楼梯时黛西的朋友鞋带坏了,坏了的鞋让黛西和朋友互换位置,变成黛西走在前面她的朋友走在后面。    打开歌剧院门,载着女人的计程车撞上走在前面的黛西,把黛西的腿撞坏了,从此以后,黛西再也跳不了舞,黛西回到家乡,在家乡,黛西和本杰明坠入爱河。    以上环节缺一不可,精细到快一秒或者是慢一秒都不行。    若干年后,在空旷的电影院里,听着本杰明的独白,顾澜生回想起他二十二岁这一年。  这一年,他在新西伯利亚的站台看到一南一北的指标,在指向西南方的指标下,有一行小小的字体。    那一定是某个人或者出于有意,或者出于无意刻上去的。  在标注着摩尔曼斯克的地标下面,写着:我,在这里找到爱情,结婚了。    写上这行字的人是男是女?现在幸福吗?在写这行字时是否会想到这句话对于一个在陌生城市独自生活了三年的年轻人所产生的影响力?    如果,当时没有人在那个地标上刻下那行字,那么一切就会按照原计划中那样,莫斯科是最后一站,他准时回到学校。    如果,当时没有前往摩尔曼斯克,他就不会在前往冰球馆途中不知不觉把那位司机的话听进去,那么,他就不会在这座城市唯一的轻轨电车上见到穿着婚纱描着蓝色眼线的女孩。    这世界,从来就没有凭空而来的情感,在你确认爱一个人之前,一定有那么一个瞬间,这个人的某一个眼神,某一个举动勾动了你的心灵。  从而,爱意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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