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树叶摇动,斑驳日影像流动的书卷。 几分钟前让戈樾琇看着很烦躁的白纱裙这一刻无比顺眼,鸟儿落在纱裙上的杰作也欣赏得差不多了,抬头看一眼日头。 时间不早了。 还有差不多一个小时时间,妈妈就会醒来,她得在妈妈醒来之前把亲手采摘的花递到妈妈面前。 戈樾琇现住所在叫乔治镇,为英国乔治三世之子乔治.克雷斯上世纪初所创建,现如今是南非闻名遐迩的度假胜地。 乔治镇为开普敦管辖区,开普敦虽然有良好的教育环境,但和洛杉矶比起来差远了,按戈鸿煊的计划两年前她就应该离开乔治镇到洛杉矶学习,辛亏妈妈极力反对戈樾琇才能留下乔治镇。 戈樾琇喜欢乔治镇,与其说喜欢乔治镇倒不如说她喜欢漫山遍野跑,幽灵般从这颗树下移动到那颗树下;白天在草地上和小狗玩谁能更快滚到山脚下;夜晚到酒窖去偷点葡萄酒喝,心情不好就为难宋猷烈。 不可否认,从宋猷烈来了之后戈樾琇的生活变得有趣了不少。 宋猷烈是戈樾琇的甜莓,开始又酸又涩最后那一下很甜。 想到几天前小姨说的话,戈樾琇皱紧眉头。 戈鸿煊有意让宋猷烈到洛杉矶去学习,这位老奸巨猾的资本家看样子是担心后继无人,把主意都打在宋猷烈身上。 她可不能让戈鸿煊得逞。 宋猷烈是从格陵兰岛来的孩子,那是被誉为属于人类最后的一片净土,终年白雪皑皑,一年就只有两个节气:极昼和极夜。 极昼太阳永不落下,蓝天白云倒映在冰川上;极夜在正午时打开窗户,喝着冰啤欣赏漫天星光,运气来了还可以和欧若拉打声招呼。 那是一座梦幻之岛。 宋猷烈身上具备了格陵兰岛所有梦幻因素,她曾在午夜时分打开那扇门,站在床前观看沉浸于睡梦中的孩子。 那眉;那目;那神态都像乘坐极光而来,无意间被困在凡间的深海精灵。 和妈妈一样宋猷烈也有一张让戈樾琇总是会看呆的面孔。 宋猷烈还有一双十分漂亮的手,妈妈绘画时喜欢让宋猷烈给她调色。 妈妈不仅一次和她朋友说“那个格陵兰岛来的孩子总是能给我带来美好的感觉,我喜欢他的手,它像纯白色的纸张。” 要得到妈妈的赞美并不是一件容易事,可见宋猷烈的手有多赏心悦目了。 一想到那双被妈妈形容为“纯白色的纸张”的手在戈鸿煊的引导下终将沾满鲜血,戈樾琇心里就一阵发痛。 那可是她的甜莓。 虽然,她的甜莓表相看着无害,可她知道他爪子锋利得很,这也是宋猷烈有趣之处。 她今晚得好好动动脑子,相出让宋猷烈乖乖呆在她身边的法子,光用脚趾头戈樾琇就能猜到宋猷烈一定很乐于离开乔治镇。 这是一片适合缔造传奇的土壤,大多数国家处于水深火热当中,一个政权的坍塌也就一夜之间的事情。 旧政权坍塌,新的政权崛起,日出之时,新领袖被簇拥着来到广场,戴着花环振臂高挥的画面被录进影像中,画面让一张张稚嫩的面孔仰望,眼里满带憧憬,盼望长大能成为电视里戴花环的人,成为“曼德拉”;成为“安南”;成为“乔治.维阿”。 关于儿时读物,大多数男性在接受问卷调查时选择了漫威系列书籍,但宋猷烈的床头柜抽屉里放的是《教父》三部曲珍藏版。 戈樾琇知道《教父》讲的是什么样的故事。 美籍作家马里奥把一名叫做罗卡.甘比诺的黑道头目的一生变成一部传奇,在他笔下,甘比诺以超人的智慧游走于黑白两道之间,即使干了很多触犯法律的事情,但直至死去时仍然没被定罪,甚至于不少政要还自发参加他的葬礼。 这样的一个人,被部分男孩们视为偶像,不仅是孩子,不少成年男性也把甘比诺视作偶像,甚至于一些女人在公共场合毫不忌讳,畅谈想能成为像甘比诺那样男人的情人。 戈樾琇从妈妈的艺术家朋友们口中知道一些关于甘比诺的事迹,她听到的还算详细,撰写《教父》三部曲的美籍作家用他的文字给了读者们一个假象,甘比诺是好样的。 找一个时间,戈樾琇得告诉宋猷烈,甘比诺这个黑手党头目可不是什么好人。 不仅不是好人还是一个见异思迁的男人,和自己女友刚刚山盟海誓完转头就拜倒在美丽纯真的意大利姑娘石榴裙下,迫不及待递上鲜花和求婚钻戒。 甘比诺是美国人。 宋猷烈一定对偶像的国度充满了向往,戈鸿煊把他带到洛杉矶说不定正合他心意,宋猷烈不笨而且还非常聪明,在老奸巨猾的资本家指引下,也许会变成另外一个罗卡.甘比诺。 戈鸿煊从某种意义上说也算是一个黑道头目,他应该很乐意扮演《教父》的开篇人物——第一任教父,是甘比诺的父亲,也是把甘比诺推向教父宝座的关键人物。 所以,她得阻止宋猷烈变成第二个甘比诺。 见异思迁的臭男人,戈樾琇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提起裙摆,从一棵棵排列整齐的梧桐树下走过。 过了小段山坡就看到大片野花,目光直接越过红色黄色紫色蓝色落在那一簇簇白色上,那是野百合,也是戈樾琇理想中送给妈妈的生日礼物。 妈妈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也许她穿着雪白的纱裙比平常早一个钟头起床,翻山越岭把一束花瓣还凝结着夜间露珠,不经任何人工痕迹的花递到妈妈面前,就能博得那位忧郁美人的片刻欢喜。 从事艺术的女人胃口很叼,你送上华丽的珠宝不见得能讨她们欢心,妈妈的艺术家朋友是这么说来着。 冲着妈妈坚持让她留在乔治镇;冲着妈妈听从她的心意,请来衣着得体的女士们先生们教她功课;让她得以一边欣赏湖景一边吹着微风闻着花香学习,怎么也得在这样特的日子里做点讨妈妈喜欢的事情。 用布满嫩芽的蔓藤把野百合束成花束,沿着来时的路回走,出了树林,太阳已经升得老高。 白色碎石砌成的小径把树林和葡萄园隔成两个板块,葡萄树一排排竖着往山腰下延伸,衔接着欧式园林,欧式园林和建筑在奈斯湖湖畔上的白色建筑相得益彰。 不远处是私人码头,停靠在码头上的游艇船艇井然有序,酒庄来了不少客人,不少客人是昨晚就来了。 怀捧花束戈樾琇走在白色小径上,笑眯眯和管理葡萄园的工人打招呼。 刚喝完水的园林工人问她花是送给妈妈的吗?微笑回答“是的”。 酒庄佣人们对女主人私底下略有微词,但对于小主人却是不乏溢美之词,那是一个很懂礼貌的小姑娘,一点架子都没有,他们还为她没去接受正常教育找起借口“她身体不好,可以理解。” 她才没有身体不好呢,她跑起来比兔子还要飞快。 这世界,表里不一的人多的是,比如她,比如戈鸿煊。 怎么形容她爸爸的长相呢?这位大反派先生英俊潇洒,穿上礼服往舞会一站立马就可以吸引住舞会多数女士的目光;在鼻梁上架个眼镜就成了儒雅学者,翩翩风度足以让女学生们心思离开课本。 穿过园林就是花园,花园中央喷泉水柱从白色变成蓝色,这是酒庄特色建筑报时喷泉,当来到整点时喷泉水柱就会由白色变成蓝色。 连续八道蓝色水柱。 现在是上午八点,也是妈妈起床的时间点。 站在报时喷泉旁边可以全方位看到妈妈房间窗户,这扇窗户面对这奈斯那湖。 妈妈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面对奈斯那河的那扇窗,现在那扇窗还处于关闭中,这意味着妈妈还没起床。 酒庄昨晚有聚会,妈妈也许在聚会上喝多了,这位忧郁美人最近心情似乎不错。 至于戈鸿煊,听管家说,聚会一结束,他就和几个朋友开着狩猎车离开酒庄,十月是野生动物喜欢夜间出来溜达的时节。 妈妈梳洗时间正常在二十分钟左右,她可以算准时间出现在妈妈房间门外,把嘴角弧度上扬至最高,递上花。 递上花,甜笑:“妈妈,生日快乐。” 奈斯那湖湖面上的浓雾被风吹散,有那么几缕穿过园林绕着白色建筑低空漂浮,像月饼盒子上嫦娥仙子臂弯的丝带,丝带后面隐隐约约有着素色轻纱的女人轻轻打开窗。 妈妈醒了,那扇窗比往常时间晚开了有约三分钟时间。 为了预防被妈妈发现,戈越琇猫着腰从一株株绿植下走过,现在还有点时间,她打算去后花园一趟看看她的红莓,她已经连续几天没给它们浇水了。 这几天戈樾琇从宋猷烈那里受了点气。 戈樾琇知道,宋猷烈在不动声色和她划清界限,那个格陵兰岛来的孩子初酒庄时可是随叫随到,逐渐变成平均叫两次出现一次,再到叫三次出现一次,而现在……戈樾琇皱着鼻子。 过去一个礼拜,戈樾琇让管家去叫宋猷烈,连续四次宋猷烈都没出现一次,她气坏了,可碍于妈妈生日会在即,不好发作。 另一方面,小姨也没少为宋猷烈说好话“最近阿烈功课多。”“你也知道,阿烈很快会代表学校去俄罗斯参加青少年国际象棋比赛。”“今天是周末,阿烈周日要学习空手道。”话合情合理,弄得戈樾琇只能暗地里生闷气。 这闷气直接撒到后花园的红莓身上了。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后花园里的红莓和格陵兰岛来的孩子变得息息相关起来。 让戈樾琇更加郁闷地是,一切并没有按照她预期中的发展,几天没得到水分的红莓长势极好,不仅没有奄奄一息还显露出勃勃生机。 戈樾琇想起那个午后,格陵兰岛来的孩子在游泳池边用一口流利的挪威语朗诵诗章,清透声线带着如雨后草尖上的滚珠滴落于少女手掌心时的美感,直把乔治镇两个最美丽的女人听得眉笑目笑。 乔治镇最美丽的女人自然是妈妈和小姨。 小姨笑得那么开心还可以理解,妈妈笑得那么开心让戈樾琇难以接受,满不是滋味中夹杂着愤怒:原来宋猷烈不是内向的自闭孩子。 此刻,红莓呈现出的勃勃生机看在戈樾琇眼里等同于是一种示威。 经过几分钟思考,戈樾琇收起给红莓浇水施肥的想法,得再凉它们几天。 离开后花园。 太阳光线正以一种肉眼可以辨别的速度加强,戈樾琇低下头,身体微微往前倾,这样一来形成的阴影可以很好护住怀里的花束。 妈妈的庆生宴定在晚上八点,再过一个钟头酒庄才会忙碌起来,这是妈妈住的别院,也是管家一再强调没经过允许不得进入的所在。 酒庄女主人不喜欢被打扰。 低着头,鞋子踩在柔软的草地上,她在这里长大,这里的每寸土地她再熟悉不过。 从那株紫薇花树下穿过就可以到达妈妈的窗前范围,再走五步就是妈妈窗户正中央位置了。 跨出一步。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砰”的一声。 那声响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落在极为安静的氛围中却显得尤为突兀。 眼前一道白影,戈樾琇收回第五个脚步。 站停。 目光找寻。 嫦娥仙子臂弯的纱带还在周遭环绕着,在逐渐加强的日光中若有若无,有一缕横在那扇面朝奈斯那湖的窗前,那扇窗还开着,刚刚那道白色影子就是从那扇窗里丢出的。 太讨厌了,妈妈怎么也乱丢东西了,这可是非常不好的习惯。 从那扇窗户里扔下的会是什么呢? 目光往下。 南非地源广袤,阳光通透。 在阳光底下,一切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身体瞬间僵硬得就像一条冰棍,唯有眼珠子能转动。 转动,定额。 承受不住巨大的心理负荷,再转动,再定额。 在初春日光底下,一切无所遁形。 瞬间,眼角处溢出冰凉的液体。 当冰凉的液体滑落至嘴角处时,花束从手上掉落。 嘴角蠕动。 自言自语:“花还没来得及送出呢,我还没有对你说出生日快乐呢?” 更没有……更没有一次对你说出。 “妈妈,我爱你。” 一直没有说出口,是因为有些人在不确定一切事情时会选择沉默,比如在“我爱你”这道问题上,妈妈,我一直不知道我是否爱您,我用很多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但一直都没有一个切确的答案。 但是,妈妈,这一刻,我知道了。 我是爱你的。 你看,此时此刻,看着你躺在我面前,我慌张得都不知道如何是好,我还很清楚,那从眼角溢出的是眼泪。 它如人们所形容的那样,苦涩得像海水。 妈妈,在采摘花朵时,蜜蜂嗡嗡在我耳边叫着,奇怪的是,我没和往常一样觉得它们讨厌,是因为天空的颜色吗? 妈妈,我看到的天空非常蓝,蓝到让我意识到这是一个明媚的早晨,妈妈,你知不知道意识到这些对于我来说,有点难,平日里我的心情总是不好,也不知道为什么。 妈妈,采摘花朵时,我脑子想象着把花递到你面前的样子时天空变得更为湛蓝。 妈妈,这还真的是一个明媚的清晨。 这是一个明媚的清晨。 妈妈,请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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