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安美人,淑仪公主来了。”两人正说着话,款冬就在外间敲敲门,小声喊了一句。 安美人听得,扶着椅子徐徐站起身,斜了外头一眼,便捏着有点发酸的胳膊边笑着:“看嫔妾这张嘴!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总是忘记时辰,既然淑仪公主来了,嫔妾也不再搅扰,先告辞回晚香阁了。” 点点头,苑西荷算是应下,“安美人平时如果没什么事,大可多来陶然居坐坐,你也看见的本公主常一个人在这儿怪冷清,多个人说话也好。” 说着几步走过去拉住她的手,“安美人如花般的年岁,浪费在晚香阁煞是可惜,四月寒食节要去普陀山祭祖,美人也可提前准备准备。” 苑西荷稍一顿后,多了些迟疑,“至于方才说的那人,美人还是让你那当差的表哥管住他嘴才好。毕竟是条人命,平白送了这世间岂不又多一桩杀孽?” “公主真是菩萨心肠!嫔妾谢公主提点。”饶富深意地看她一眼,安美人嫣然而笑,乖顺地答应。 矗立在原地看她走远,苑西荷脸上的笑逐渐僵硬下来,点点褪去直至消散不见。 看着自己白净的双手,倏地,她扯出袖子中的帕子仔仔细细擦拭起来,但一股令人恶心的黏腻感始终挥之不去。 木然直视搓得微红的手,她凛声喊道,“款冬,去打盆水来替我净手。” · 苑九思进门的时候,苑西荷正呆坐在书案前思索着什么,目光还有些迟滞。 屋里的窗棂全都开着,有微风吹进来,裸纱窗幔阵阵临风而起。瑰色斜阳打在雅致的小轩屋中,竟渲染开几分淡淡的薄凉。 走过去替束好散开的窗纱,苑九思欢喜地叫她,“皇姐!”瞬间打破了沉寂。 “我方才在母妃那儿听见些事,就立马过来找你了。”她嘴巴管不住,一见苑西荷便迫不及待地讲起来。 “淑仪来啦,贵妃娘娘说了什么?”看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苑西荷一时笑不出来,迅速挪开脸故作轻松地勾勾唇角,神态有些勉强。 也没觉出她的不对劲,在一旁的黄花梨木椅子上坐下。苑九思捡起碟子里一块梅花状的小糕点尝了尝,虽不比上瑰延宫小厨房做的,但酥酥糯糯倒也香甜。 她摆着手很是得意地讲话,“母妃她哪会和我说那些?是我趴在窗外头偷偷听见的。” 将手上碎屑擦干净,苑九思神神秘秘地行至苑西荷身边,抿着嘴直笑,“我听得父皇为皇姐相中的驸马爷是谁。两只眼睛啊,两条......” “是谁?!”苑西荷的手刹时紧紧攥起来,声量忍不住就高起来。 似是不信她有这样大的反应,苑九思被吓得怔着不动,有些错愕。 察觉自己的失态,苑西荷垂下眼睑不甚自然地笑笑,“是姐姐失态了。” 苑九思倒也不在意,对她报以理解的目光:“此时若换做我是皇姐,有人敢戏耍我,本公主一定恨不得扒了她。”她自顾自笑起来,“哼哼,皇姐你现在是这么想的么?” 对于她拐着弯说自己苑西荷像是很不满意,伸出指尖点她的额头,佯怒道:“扒你倒不至于,可若是再逗皇姐玩儿,我这就把你赶出去!”作势也足,还真把她往外撵。 苑九思先是讶异地看着她,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后,她巴掌一拍后便躲远了。 声不大不小地就叫喊起来:“原是这样!那本公主真得先为光禄寺少卿魏礼大人道一声好,皇姐这样刚烈的性子嫁过去铁定会把公主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啧啧!那位大人可真是......唔!” 还未得意完,苑九思就被追上来的苑西荷捂住了嘴,看得柔德又羞又气的表情,她便吃吃地笑了起来。 她笑个没完,柔德一急干脆转身往里走不再搭理她。 苑九思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两步赶上去拉住人袖角,心头忐忑地哄她:“这些都是我冒着胆儿偷偷听母妃和川穹说的,皇姐竟不领情。母妃说魏公子年纪轻轻一表人材,官途无限,习性也好家中并无其他姬妾,还是个......” 话还没说完,苑西荷就忍不住“扑哧”地笑出声来。刚苑九思说的时候她看上去状不在意,其实一字不落地都听了下来。 朝中几位肱骨中确然有一魏姓之臣,家中幼子年纪轻轻就在朝为官。 倘使不错应就是魏礼了,如果这话聂贵妃明着说给苑九思听的她兴许还不相信。可淑仪说她是偷偷听得的...... 看她乐了,苑九思终于才放心下来,拉着她胳膊想讨赏:“我是头一个听得风声的人呢,听得就马上过来了,可皇姐竟然恼我,你若不好好谢我淑仪一定不依!” 心中一直压着的事终于有了个着落,苑西荷含着笑替她理歪了的衣襟,满口答应:“你不是垂涎我那锦鲤海棠样的荷包许久了么?赶明儿就替你做一个新的,可满意了?” “这还差不多。”由着她给自己理衣裳,苑九思小声嘟囔,目光一抬看见她专心致志一脸温柔的模样,“皇姐会一直对我好么?” “当然。” 她笑得和煦,宛如阳春。 *** 春风十里,万物生。但苑九思心头很难过。 两日前南平有加急的信件送来。 南平震灾,城中房屋大片倾塌,百姓死伤人数过百。陆路通不了,都是人走水路带出消息。等到皇城已是将近一月之后。 宣帝连夜召重臣入宫商议,国库拨银万两,物资千斤。 其中太子极力举荐朗月歌任九府巡督一职,上卿公皙堇亦谏言附和,宣帝最终首肯。命其与按察使王勉共赴南平赈灾安民,治理灾情,即时整装出发。 苑九思将要入睡便听到南平灾情严重,朗月歌深夜入宫的消息。她百思不得其解,朗月歌尚无官职,陛下召见应轮不到他啊。莫非此次派遣—— 他已到弱冠之年,后有太子撑着,前边儿国庸监中的真知子一直又对他称赞不绝,委以重任不是不可能。 最近没再烧碳火,有风吹来,苑九思就觉得身上总发冷。心中左右不踏实,她对着花笺兰猗一阵软磨硬泡,不管不顾地穿上花笺的细花绣裳,胡乱扎了个婢女的双环髻样式就偷偷跑了出去。 怕人多惊动聂贵妃,她愣是没让人跟上来。 月上梢头,月华如纱。 春日晚上的寒气十分重。苑九思小心避着巡逻的侍卫与来往的宫女太监,稳着踉跄的步子绕过层层宫墙。 夜晚的皇城静得可怕,头一次夜里独自出来,一路上她腿脚都在发软打颤。 战战兢兢,双手为取暖不断相互搓磨。 摸着夜在出宫必经的白玉廊桥下蹲了小半个时辰,也没见半个人影,这处离宫门和前殿都有好一段距离,守卫相对来说没那么森严。远远望去那宫殿里还亮着灯,应是还没商议完吧。 大概是晚上吃得不多,她现在又冷又困还有点饿。 苑九思脑袋昏沉,累得眼皮子不停打架,心头盘算着若是待会儿看得他还好,要没机会见上......她甩甩脑袋,低低呸了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久得她都以为聂贵妃要来捉自己这只妖怪回去时。远处终于有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传来,苑九思迷糊着打起精神悄悄站起来。 踮起脚尖向那方望去,只见一行身着官袍的人陆陆续续从威严肃穆的议政殿中出来,皆是行色匆匆,面色沉重。 南平灾情定是很严重吧......苑九思提着纸糊的灯笼,老远就在人群中看得他。 如玉公子此时眉峰紧锁,苑九思从未见过朗月歌这副神情,心中愈发不安。她甚至想马上跑过去问一问父皇与他说了什么。 正寻思着要怎么去叫他才不会惊动旁边的人时,那边已有一人率先发现了她。 那身紫袍在黑夜中浓得化不开,瑰丽而妖异。 远远的,苑九思看不太真切公皙堇的神情,也不知他究竟有没有认出自己。 她有些央求地看着他,若是他真认出自己来,希望他能替她向朗月歌说一说。 可是那方,公皙堇讥讽地勾起唇角。 仿佛不认识她一般,决绝地将头转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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