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商廿六,千秋无期,帝王天长节。
皇城几条入宫的干道都早早被官差用彩绘、锦缎装点得色彩纷呈,绚丽多姿。
路的行人皆着艳色衣衫,处处歌舞升平,一派洋洋喜气。
午时钟响后,侍臣贵戚的各色珍奇贺礼就如流水般,源源不断送进宫中。
各地方文武百官,亦设置香案,向皇城方向行跪拜大礼,恭祝陛xià万寿无疆。
花萼楼正处宫廷西南隅,琉璃瓦,银杏雕镂飞罩,处处皆为工匠精雕细凿,触目便是琳琅珠玉。
不论白日烈阳,还是似血残阳时,楼宇都是金光明珠光辉交织,远远望去,繁华宛若天宫阙。
眼下虽正值最热时节,但因有忙碌的太监来来回回替换冰盆,宽阔的楼里始终幽凉如晚秋。
花萼楼背后是白玉筑成的水面浮桥。
太液池衔接云影渡,在桥隐约还能看见远处的百花园。
听着不远处的热闹喧哗,苑九思在浮桥边偏僻的小亭中焦急地等人。
太阳几乎已经全部沉入水下,再过会儿鼓声就要敲响,该进晚宴了,可想见得人迟迟没来。
她如坐针毡,几次起身后又坐下。正想再差兰猗去看看,一抬眼,她就见得石板小道那旁有高大身影正向这边走来。路道旁碧绿的松针衬得那人愈显挺拔。
残阳余晖之下。
看清来人的脸,苑九思心中一酸,眼眶刹时就红了。
他消瘦了许多,长期日下奔波,肤色被晒成好看的蜜色。
眉眼仍旧清隽儒雅,却又像染几分南平的荒芜苍凉。因宣帝寿辰的缘故,难得地换身颜色稍艳的衣裳。
兰猗见得这情形知趣地退开,拉着随后赶回来的花笺帮两人把风。
“九下官见过淑仪公主。”苑九思正侧坐着身子冷脸相对,夕阳将娇美的侧颜用红光勾勒。
四个月没再见,他在南平时看着常常会在脑海中描摹她的脸,兴许是自己技拙,怎么也绘不出他心中人的千分之一。
之前朗月歌还想着今日进宫后怎么寻个机会单独问问她,哪知刚入宫门就撞着花笺,她偷偷给他塞了张条子。字迹还是苑九思的,遂朗月歌找了借口就单独过来。
本也是一腔思慕难遏,可一来就见她脸色阴沉,不免想到之前自己寄出的信都渺无音讯,朗月歌不由也迟疑。
苑九思还指望他来了能好好与自己解释,但听到那声客气而生疏的称呼时,她心中蓦然一凉,沉入谷底。
这个薄情薄义的人当真将她给忘了。
满腹委屈和不甘尽数涌。
忿忿然直接背过身去,苑九思睁大眼眼珠都不转地看着被残阳映得金光粼粼的水面,连叶无穷碧,湖泊两旁的芙蕖妖艳濯濯,开得硕大。
她轻轻吸口气压住心绪,声音格外平静:“听闻前段时间朗夫人病了,如今可有好些?”
“回公主,陛xià已派过御医来府中诊治,隆恩浩荡,家母的头疾病已经有所好转,有劳公主挂心。”盯着那婀娜窈窕的背影,他答得恭谨,就如最以前在国庸监时对她的那种态度。只差未行跪拜之礼。
不去看苑九思也能想到他面恭顺的表情,又何必再去瞧个真切给自己再添堵。水面有清凉的风袭来,卷席着莲花的清苦香味儿。
“你走罢。”苑九思怅然。
说出这句话后觉得有些筋疲力竭。枉自己早早地差花笺去宫门那儿守着,冒着被聂贵妃发现的危险,就是想单独见见他,只是朗月歌却早忘了他只记得君臣。
等了片刻,她听见后头不再有声音,才徐徐地颓然转过身去。
一袭铅丹衣角赫然撞入苑九思的眼帘,“你!?”她抬起泪盈盈的眼,慌乱地就要拿帕子擦拭已经滚出眼眶的泪珠子,朗月歌却伸手圈住她纤白的手腕。怕弄疼人,他力道极轻。
“公主哭了。”神色莫测地看着她,朗月歌皱眉。
想替她擦拭泪却怕惹得反感,他素来儒雅温柔的面终闪过一丝慌乱,不确定地他轻声问:“是下官做错了什么?”
不说还好,一说倒叫她的伤心泛滥决堤,他竟还不知自己做错什么。
“玲珑骰子安红豆,你就是这样想念我?”冷笑着,苑九思极是口齿伶俐,也顾不得再计较什么矜持庄重。
“纵使你在南平忙得不可开交,但告sù我一声安好勿念的时候总是有罢可是你那些消息都是我从别处听来。还有!还有个什么季六儿”
越说越是气愤,三两下挣开他,苑九思握着拳头就重重朝他胸口砸去。
只是柔荑纤细,哪能真打疼人。
听了她的话,朗月歌终生出几分底气,再一回将那作乱的小手捉住。
他的手掌能刚好能完全包裹她的,仿佛生来就该是要自己一直这样呵护着。
看着那双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苑九思忽然就安静下来。
紧紧覆住她的手,朗月歌掌间微起了薄汗。
垂着头看唇瓣微噘,杏眼儿还红红的人,他耳根都红透,声音止不住颤抖:“九儿。”说罢心一狠长臂一伸,就得寸进尺地将人搂进怀里。
大不了再挨她打挨她骂,他都心甘情愿认了。
小心翼翼又生涩地给她擦净眼角的泪。如待珍宝似地轻轻拥着她,朗月歌嗓子有些干涩声音微哑:“我每一日都在想你,也一直有写信给你”
青麓攀在不远处的松树百无聊赖地观察着那你侬我侬的两人,闻着那股子叫人难受的恋爱酸臭味。若不是念着这是他本职,他当真早就睡过去了。
也只有在可能会喝酒的地方――譬如今夜的寿宴。公皙堇才会允许他偷偷跟进来,毕竟大人一沾酒就脆弱得很。
宫中不能私自带外仆进来,青麓不能光明正大地跟着,所以就在周围转悠着看看。看到楼后面有桃树他刚想扒拉着找一个最红最大的吃,却无意中撞见人私情,定睛细看,还正是自家大人关心的那一档。
原来这两人竟是这样的关系。青麓没想到朗月歌这种做事思虑周全,不容纰漏的人也敢为淑仪冒这样的险。同时,这回他是真无法理解,公皙堇怎么会对这样酸臭的事感兴趣。
青麓抓抓头发,花萼楼外附近松树多,能藏身的也只有树。他不是个挑剔的人,但松针叶子好尖,老扎得他身发痒。
虽然私会是不合规矩、大人管的确实很宽。
可他为何宽得连人家谈个朋友都要深入了解,还想看看人家信中如何卿卿我我?
莫非?!目光扫到不远处一株结着桃子的桃树,青麓脑中灵光乍现,他惊异地捂住嘴,自己好像真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难道江湖中传说的三角恋出现了?
但下结论还早,他需要补足证据,证明这组三角恋时确实存zài的。
或者说是他家大人一直单相思。
估摸着内容听得差不多,青麓身形一闪,周围的松针都还没颤一下,他人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
“皇姐!”见得苑九思进来,端坐在位置的苑淮南洋溢着笑,十分热情地叫她。
虽后来几次他都有再诚恳地邀请自己去校场看他骑马,苑九思都果断拒绝了,公皙堇那人行为举止委实不按照礼数来,万一被苑淮南撞着,察觉出什么端倪,她恐怕十张嘴也解释不清楚。
只是她拒绝归拒绝,却不妨碍苑淮南对她日渐亲昵的态度。
十年以来,苑九思头回才发现他人不大,嘴巴却甜得可以流蜜一样。
大殿中灯火通明,苑明疆和苑西荷都已经入座。
两人脸笑容与往常无异,可各自都缄默着,与殿中盛况格格不入。
苑明疆眼下的青黑有些明显,众人皆心知肚明。苑九思前见过二人,走到苑西荷跟时,她眼神凝滞片刻后叫她,“姐姐。”
这才徐徐抬头,苑西荷面还是端庄合宜的笑:“淑仪。”语气似乎如从前,不只是不是她多疑,苑九思始终觉着里头夹杂了几分生疏。
眼下不是适合说话的时候,苑九思点点头也不再多言,回到位置怡然坐稳,任花笺给她整理裙裾。
眼神没什么焦距地扫过前方,忽然就瞥见个极是熟悉的人,她脸一僵硬,就再笑不出来了。
正对着的人好巧不巧,竟是公皙堇。
当真阴魂不散,处处有他,苑九思忍不住暗骂。
绛紫的衣袍略掺一分朱红,辉煌碧宇之下,金章紫绶,越显华贵疏狂,贵气难掩。紫色最挑人,不违心地说,公皙堇穿得是真好看,如妖又似魅。
只是这人太过浪荡品行不敢恭维,真白糟蹋好皮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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