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河镇这年春天雨水有点多。 周五下午上着课,天上竟然还打起了春雷。江以萱听天书一般听数学老师讲题,早已是昏昏欲睡,惊雷一起,她立即就清醒了七八分。 她支着下巴微微侧过头来,窗外天色阴沉,隐隐约约看得见如丝的细雨。好奇怪。她想。这么大的雷,这么小的雨。真的好奇怪。 数学老师还在讲台上讲着,她被窗外的雷雨勾了魂,正饶有兴趣地看着,烟雨茫茫中,突然出现了易见川似笑非笑的脸。 她看到他的嘴唇动了动,吐出几个冷冰冰的字来:“好好听课。” 又是一个惊雷乍响,她身躯一震,忙正襟危坐,转过目光听老师讲课。 放学的时候,已经不怎么打雷了。雨却是越下越大了,缠缠绵绵的雨,细细密密地洒下来,微暗的天色中,石板光亮,泥土湿软,嫩绿的树叶仿佛沾了层淡淡的墨水,未能吸收干净的墨水凝结成滴,顺着叶脉一个接一个地滑落下来。 雨越下越大了,川哥应该不会来了吧。 江以萱站在一楼走廊上看了一会儿,把衣服扣子紧了紧,埋头就冲进了雨里。 “以萱——”身后有人喊她。 她脚步一停,正要回头,头顶点点滴滴的雨忽而便没了踪迹。 秦世博单手撑着伞,微微低头看着她。“你没有带伞吗?”他问。因为跑了几步,他的呼吸有些乱。 江以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出门的时候天气很好,以为不会下。” “你家离学校不近吧?就这么走回去,太容易感冒了。”秦世博看了看时间,“现在还不是很晚,你要不等一会儿,说不定你家人正来接你的路上……” “也没有下很大。”江以萱回头看了一眼,走廊上满满当当的人,想必都是在等着人来接。她看向秦世博,“世博哥你先走吧,我跑着回去,一会儿就到家了。” “那一起出去吧。”秦世博说,一边抬步走着。他问起江以萱的近况,声音里满满的都是歉意,“我这段时间忙着准备中考,也没多去看看你……” “没关系没关系。”江以萱忙摇了摇头,“我过得挺好的,没有人找我麻烦的。” “我听川哥说,你现在功课有些吃力……”秦世博的大拇指在伞柄上磨搓了磨搓,“其实你在学校的时候可以问我的,我课间其实挺闲的,没有你想的那么……” 秦世博真是一个好人。江以萱想。 但她总把他们所有人的好都归为易见川的功劳。 她不知道易见川是谁派来拯救她的,但她知道,秦世博、曹成宇、阿辉他们,都是因为易见川才对她好的。 等出了校门,秦世博把手中的伞递给江以萱:“你拿着,我家离得近,我也跑得快……” “不用了世博哥。”江以萱推辞,她不在意地笑着,“以前比这大得多的雨我都淋过,这点小雨难不倒我。” “那也不能让你淋着回去。”秦世博抬手去掰江以萱的手指,想要把伞塞进她手里。 二人正是推让,突然听到秦世凡带着笑意的声音:“你俩这是在干什么?” 秦世博脸上光芒乍现:“哥?” 他看到秦世凡手上的伞,也不问他为什么来这里,只是嘴角上扬,开心地笑道:“你来得正好,以萱没有带伞。” 他的目光转向江以萱,“这下你得拿着了吧。我跟我哥一起回去。” 秦世凡走近了,手搭在秦世博的肩上,斜挑着眼看他,“你说你这小子是不是读书读傻了?小姑娘不要,你就不能把伞丢下自己先跑了?你一跑,你看她要不要。” 秦世博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脑后,问秦世凡:“你下午不是给我送过伞了吗?怎么这会儿又来了,路过吗?” 秦世凡吊儿郎当地笑着,“送伞啊。” “哈?” 秦世凡看向江以萱,“川哥那边出了点事,来不了了。我送你回去。” “出了点事?”江以萱心里一惊,忙问他,“出什么事了?川哥他……” “他没事。”秦世凡打断她的胡思乱想,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半晌,才笑着说,“是厂子里,厂子里出了点小问题,他得留在那儿处理一下。” 江以萱才刚松了口气,就听秦世凡轻巧玩笑道:“厂子那边走不开,还特地让我来接你送你回去。你这小丫头面子可真大。” *** 江以萱并没有让秦世凡送她回去。不过,她拿了秦世凡的伞。 虽然是春天,一场春雨一场暖,但是风雨凄迷的时候,终究还是有些寒意。 江以萱右手撑伞,左手抱臂,心里却是格外的温暖。 也许是因为雨天天气阴沉,她还没到家,天已经黑了,家家户户都点了灯,暖黄的灯光,影影绰绰地照着她回家的路。 雨珠斜斜地落在伞面上,细微的“噼啪”声,伴随着“呱呱”的蛙叫声,传入她耳中,竟然出奇的好听。她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欢喜,它们一起叫嚣着、雀跃着,她控制不了自己嘴角上扬的弧度,控制不住轻盈的快要飞舞起来的脚步,控制不住不知何时哼起歌的自己。 她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开心,她没有见到川哥,她应该是失望的、难过的。她一个人回家,她应该是孤独的、寂寞的。下着这样讨人嫌的雨,她应该是惆怅的、忧郁的。但是她没有。 她欢喜得厉害。 家门大开着,她脚步轻盈,转着手中的伞走进去。 王春芳的声音传进来:“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快进屋来,妈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排骨,再不吃就要凉了……” 江以萱脚步一顿,转眼往四周一看,就见江书伟背上背着包,手上撑着伞,正护着江以茹往屋里走。 “下雨了,车开得好慢。”江以茹埋怨,说着又娇嗔着埋怨王春芳,“妈,我学校放的有伞,下雨了我肯定会带着伞回来啊,我又不傻。让我爸在路口等了那么久……” “这不是怕万一你忘了嘛。再说雨天路不好走,天又黑,你胆子这么小,一个人回来怪害怕的。”王春芳好脾气地笑了笑,“你爸等等也是应该的。” 江以茹笑了笑,王春芳已经朝她招手:“快进来,你看看还想吃什么,妈现在给你做。” 下着雨,天实在太黑了,院子里虽然开着灯,但是雨天的灯光,总是这么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一点都不顶用。 王春芳没有看见她,是很正常的事情。江以萱想。 江以萱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没关系。她弯了弯唇角,他们不疼她,可是有人疼她,不是吗? *** 这场春雨下得有点久。第二天起了床,依旧是一片阴雨绵绵的天。 江以萱站在门口,目光落在易见川的伞上。黑色的伞,伞尖已经有些生锈了,弯弯的伞柄弧度柔和,是很普通的伞,江书伟也有一把,只是最近已经不大用了。 她把伞拿起,出了门。 走到曹成宇家房后,她拿起柳枝做的哨笛,吹了几声。哨笛是易见川做的,易见川说,她一个女孩子家,他们不好明目张胆去找她,把这哨笛连续吹上三四声,就当作是暗号。 他们用这样的方式成功地把她叫出门过,但她却没有试过。这天也是一时起了玩心,想试试在他们身上管不管用。 没想到才吹了两声,曹成宇就开了窗。“嚯,真的是你。”曹成宇一脸的惊讶,“下着雨,你站在这儿干嘛,进来玩儿。” “我来问问你,想不想去抓鱼?”江以萱笑着看他,“我听邻居说,下雨天河边鱼很多,很好抓。” 曹成宇勾了勾唇角,“等着,我拿家伙。” 拿了渔网和鱼竿出来,他得意地看着江以萱,“走,今天给你露一手。” 江以萱两眼放光:“我就知道找你没错!” “那是。”曹成宇扬了扬下巴,又饶有兴趣地看向江以萱,“嘴馋了?想吃鱼?” 江以萱嘿嘿笑了笑。 “改天想吃野味儿了,就来找你芋头哥。”曹成宇夸夸其口,“不光是鱼,野兔野鸡,你芋头哥一抓一个准儿。” “我知道。”江以萱点了点头。她想起第一次遇见他们的时候,不见其人,只闻其声,还以为抓的是人。她没忍住笑了,“等抓了鱼,我们去川哥家烤鱼吃,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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