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幽篁谷时,青筝是一辆马车。离开时,青筝身后跟着三四辆马车,满载着草药香。青筝和阮霜同一辆,安安静静,南既明和明一水同一辆,吵吵闹闹。 “小子,且听老人言,腰好万事好。” “小爷腰好着呢!” “嫌贵?八八折,怎么样?” “明老头啰嗦了一路累了吧,让你歇会!友情价,不收费!” 后面传来明一水挣扎的声音,像似被点了哑穴。 又听一声重物锤在马车上的声音,接下来连挣扎的声音也没有了。 一路平安,扬州。 一下车,杨叔那热泪盈眶的样子让明一水十分嗤之以鼻。不就离开九天,好似九年未见一样,没出息。这是明一水对杨叔的初面评价。 青筝忽然发现当初隐士般的明一水的真面目,像只河豚,碰见谁都鼓鼓地忍不住怼一下。这样的人怎么在显无人迹的幽篁谷活下来的?大概是在幽篁谷憋得够呛的。青筝笑着摇摇头,遣人去打听小白脸的下葬处。 杨叔有条不紊地带着明一水、南既明去安置。青筝去了书房。 “小姐,这是这几日各门派的动向。下月初九,武林大会在恒阳召开。我们要不要去凑热闹?”赤笛将一叠纸交给青筝后,就懒懒地倚在软靠上。 青筝快速浏览了遍情报,没什么出格的东西:“纵横镖局还在查裴依雪的死呀,随他们去查吧。鬼新娘如何?” “安心卧床养伤,没整什么幺蛾子。估计也晓得武当、峨嵋他们还不死心,低调得很呢。” “有没和座下八女联系过?” “暂时没有。不知道南疆那是不是出什么问题,得等商队回来才能确认。” 赤笛抬起手欣赏自己新染的丹寇指甲,满意得吹了吹。 “明前辈和南既明,使人盯着,别和鬼新娘碰着面。” “一个东一个西,没问题。” 青筝手指无意识地拨动着几上的筝,叮叮咚咚不成曲调。素手一压,筝音戛然而止。 “武林大会,今年肯定热闹着。怎能错过。” 暮色降临,城郊荒山。 星光黯淡,夜风拂过一个小土包,墓碑干净,杂草不多,是座新坟。 树叶被风吹得悉悉作响,树下忽然出现人影,还不止一个。 “明老头,你真该少吃点。晚上那红烧肉你吃了一盘,难怪那么沉!” “啧,你小子功夫差就不用掩饰,几里路就累成这样。”明一水整了整被南既明拎乱的衣领,背着手踱步跟上前面的青筝,在这座新坟前停了下来。 “呦,这位夫人还挺善心的,这种相公还给他立了这么好的碑。”南既明打量着墓碑,看清了上面的刻字。 “哦?对于这种人,南公子有何高见?”青筝在心中估量着坟头的高度,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南既明,暗暗挖了个坑。 “此等忘恩负义的小人,就该抛尸荒野,日曝狗啃!”南既明现在吃人的,住人的,用人的,立马狗腿得一脸正气。 “狗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啃这种肉?” “明老头,不抬杠不痛快啊!这种人被挖坟鞭尸也不为过。” “挖吧!”青筝就等着这句话。 “啊!”这回轮到南既明傻眼了,他今夜只是被明一水遣来当跑腿的,“这不好吧。这夜黑风高的,挖人坟,遭雷劈啊!” 青筝一脸平静而坚定地看着他,塞给他把铲,不给他后退的机会。 “真要挖?” “南公子近日吃住用的花销不小,在醉香楼还赊着一笔。我觉得你大概没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青筝让碧萧把南既明的开销查得一清二楚,不知怎得,自他离开扬州前两日起,就没去商户兑过银两。 南既明苦笑下,是啊,他的母亲大人为逼他早日归家,通知商户把他手上的银票给停兑了,要不然他怎么会死皮赖脸地以师尊为借口缠着明一水。 “老天不开眼,怎么可以让小爷我这样玉树临风的人挖坟啊!”边嚷嚷边认命地挖起土来。 可恶的是,明一水看他挖得慢了,催着他快:“你不晓得什么时辰了吗?我还得赶回去睡大觉呢!” 看他挖得快了,又训斥:“挖这么快,挖坏尸体你负责啊?” 青筝和阮霜往后站了站,避开被南既明泄愤掀起的泥土。 总算挖到棺木,一开棺,尸臭味就把南既明熏得蹦出坟墓。 明一水鄙视地看他眼,下去点起火折子,照亮了尸首。青筝站在墓边望下去,明一水的身子遮住了大部分尸首,看不出他具体看哪一部分。 好半天,明一水爬上来,清了清两嗓子:“先盖上,回去说。” 阮霜用剑柄推了又在装死的南既明一把,耳边传来明一水哼哼唧唧的声音:“臭小子,手脚快点!耽误你师爷爷睡觉有你好看!” 复原的速度比挖坟快。南既明气喘吁吁地把最后把土盖好,拎起明一水飞奔而去。 “臭小子,慢点,我头晕~” “快点回去,师爷爷您还可以睡上两个时辰。” 草药香弥漫,明一水的院子。 “明前辈,有答案了吗?” 明一水视线飘忽起来:“是中毒,可还不太清楚。” 青筝闻言笑起来:“明前辈,你是知道的,对吗?” 明一水挪回视线,看向青筝的笑容,那种狩猎者看着猎物企图挣扎又无可奈何的笑容。 叹了口气,劝道:“女娃娃,你何必趟这趟浑水?这是不是鬼新娘做的与你又有何干系?” “明前辈,你果然是知道。”青筝了然,不让步,“在幽篁谷,你看见那些死士的尸体时,就不对劲。你知道这些人是冲着挖心案来的,对吗?你当时心里就有了答案,今夜验尸,验证了你的答案,对吗?” 明一水仿佛又看见了那名女子,那名女子的脸同青筝重合起来:“明先生,这解毒之法你是知道的,对吗?” 明一水晃了晃头,神情严肃起来:“是,我知道。只是这真相,女娃娃你确定想听?须知,好奇心害死猫。” “这点不劳明前辈费心了。” 明一水默了片刻,声音悠长起来:“这毒叫雪中红,能使骨肉经络易离,骨质疏松易折,中毒者死亡后头盖骨会呈现暗红色斑驳。足量的毒可以使尸体化为血水消失。固此毒还有一名:化尸水。我们查看的尸体只中了微量。” “如此阴邪之毒,江湖上竟然闻所未闻。”青筝一听乍惊,很快又平静下来,脑海过了一遍各门派秘闻,没有发现相关信息。 “当然闻所未闻,因为此毒不在江湖,出自朝廷。” “朝廷?!”这会儿是真惊到青筝了,她没想到钓鱼能让朝廷咬钩。 “朝廷有一支秘密暗队,专门处理一些明面上不能处理的阴私,手段狠辣,却没人见过。” “我们不是见过吗?”青筝故作轻松一笑,暗指幽篁谷那批黑衣人。 “我也是十多年前偶然知晓,当时确实有传言见过他们的都是死人。看来近年来他们新培养的杀手都不够成熟。” “暗队听从何人所调遣?” “除了当今圣上还会有谁。”明一水忽然想到了什么,“十多年前我一故友知道此消息时,我就在一旁。当时圣上尚不及弱冠,朝政之事多听宰辅之言。多年来,我偏居一隅,朝廷之事我知之甚少,如今不敢明确。” 安静的氛围与罩在灯笼里的烛光笼罩着两人,一时无言。 “多谢明前辈解惑。今日之言还望前辈保密。” “晓得。女娃娃,听老者一言,及早抽身,这不是你可以对抗的势力。” 青筝展颜一笑,并未接话。 来不及了,我已经身处漩涡之中。 书房的灯火燃了一夜未熄。 清晨,杨叔听了下人报告,心疼地轻敲书房们。 “请进。”与平日无二样的声音响起。 “小姐,用点早膳吧。” “杨叔,你来得正好。我有话问你。” “先用早膳。” “边用边说。” 青筝在桌前坐下:“杨叔,你仔细回忆下,爹当年可有同朝廷的人有过来往?” 杨叔皱着眉思索了半天:“我是老爷搭建庄子时入的庄。当时老爷也明言退隐江湖,别说朝廷人,就是江湖人都少有往来。退隐江湖之前的事,江湖上也流传了许久,没有什么有跟朝廷挂钩的。” “难道我们方向错了?”青筝捏着筷子久久未落。 用过膳,青筝写了张纸条,让赤笛递给鬼新娘,就不再管鬼新娘的事了。 午后,赤笛来书房:“小姐,鬼新娘已经走了。她说小姐的情,她承了。” “好。” “小姐写了什么?她看起来不可思议又义愤填膺的样子。” “我只是告诉她挖心案的真凶罢了。” “那沁雪莲呢?” “她去追,我们不用操心。”青筝搁下笔,净了手:“同碧箫说声,恒阳那里的铺子,下月我替她去巡。醉香楼南既明的赊账先记着,改日再计息讨回。” “行,反正有多些钱进账她会开心的。” 明一水想问青筝拿样草药,大老远就听见杨叔叉着腰站在庭院里,指挥这指挥那收拾行礼。一问才知道青筝要出远门巡铺子。当下咂舌:“这女娃娃不得了,生意做这么大。”瞬间觉得原来那件草药实在太次,立马改变主意换成另一样价值百两的药材。 “女娃娃,跟你打个商量,借你件东西。”明一水搓着手呵呵地笑着。 “但说无妨。” “乌桐根。” “可以。”青筝合起手中的书,插回书架上,爽快地答应了。 “额,没有条件?”明一水对青筝的爽快感到意外。 “明前辈想要我提条件?那行呀,就……” “啊不不不,我什么都没说。女娃娃,看你生意做得不错嘛,这是要去哪呀?” “我是替碧箫巡铺子。”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碧箫那丫头是你的人啊!” “去恒阳。” “恒阳?听说那里有种草会在月下开花。” “明前辈可有兴趣一同前往?” “那敢情好,我这就回去收拾。”像似怕青筝反悔,立马拔腿就走。 杨叔把行李清单拿进来给青筝:“小姐,为何骗上老小子了?” “杨叔,我哪里骗他了,我是要去巡铺子呀,顺便再看看武林大会罢了。” “也好,他是大夫,路上小痛小伤还可以看看。” “武林大会上有不少杨叔的老熟人,这回还是要委屈杨叔看家了。” “应该的,只要小姐让珵儿别折腾我的摆件就好。” 青筝“扑哧——”笑了起来。杨叔见青筝终于开口笑了,心情也轻松多了。 启程那天,还多了一个人。 南既明抱臂坐在明一水旁边淡定道:“明老头叫我来当保镖。” 青筝并不意外,当初她拉上明一水就抱着拉南既明一起下水的意思。碧箫查过银票开户商户来源于都城。 路上多试探看对方能否泄露更多用意,至少不会直接刀尖对准自己。额,我怎么又有这种潜意识了。停!还是要警惕! 行过一城,天色已黑,找了家客栈歇脚。 青筝要了张二楼临街的方桌,景致不错,菜肴也不错。青筝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下两人。 明一水用餐随性,南既明虽不羁可也保持了基本的礼仪,更加肯定了青筝对其都城贵族的身份猜想。 等下,我是不是一直漏掉了什么?念头一瞬间闪过,快得让青筝抓都抓不住。 还没待青筝再细想,一声巨响就打断了思路。 “嘭——” “没长眼睛啊!” “抱歉抱歉,这位爷!” 楼梯上,一个青色布衫的年轻人及时向一身酒气,胡子拉渣的汉子道歉。 汉子一把楸起年轻人衣领提了起来:“抱歉就完事了?” “放手!你这人好生不讲道理!”突然插入一声娇喝。黄衫双螺髻打扮的小姑娘行至楼梯前,杏目微瞪。 “哪里来的小丫头!毛都没长齐就想多管闲事!滚一边去!” “你手里抓的是我家的护卫,快给我松手!”话音刚落,掌风就冲汉子而去。汉子改楸为推,把年轻人扔向楼梯下的小姑娘。 横冲出个赭色身影,截下年轻人安然落地:“云儿,莫冲动!” “哥!这个酒鬼欺负人!” 原来楼下是威凌宇,威凌云两兄妹。 南既明听出声音后,下意识就看向青筝。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看青筝。 可青筝至终都神情自若,专心剔着碟里的鱼刺,仿佛周遭什么噪音也没有。 他算是看明白了,青筝极爱吃鱼,这一路每天必吃一次鱼。红烧,油炸,清蒸,焖炖乱换上阵,百吃不厌,而且鱼骨剔得干干净净,连明老头那医者都不禁暗叹。 阮霜也没停筷子,只是时刻注意那边的动静。 “酒邪前辈,失礼撞到您是我们不对,还请您看在家父的面子上,多多包涵!” 汉子眯起眼睛端详了片刻:“哦,你是威老局主的儿子。” “正是在下。” “那好,我们过两招!” 没等威凌宇说话,鬼酒邪脚一跺,身子顺着楼梯扶手滑下,一手握成酒杯状直冲威凌宇咽喉去。威凌宇侧身要闪避。 一只手横空而出,捏着只酒杯塞进鬼酒邪空握的手里,乐呵呵的声音响起: “这位客官,赏脸尝尝本店新酿的美酒如何~” 那只手保养得宜,白白胖胖,清风拂柳地化解了鬼酒邪凌厉的招式,瓷杯塞入,滴酒未洒。 鬼酒邪视线右移,长相圆润白净,耳垂饱满下垂的掌柜笑得双眼眯成一条线,活似还俗的弥勒佛。鬼酒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脸色更加发红,身形晃荡起来,醉意更盛:“嘻嘻,果然是美酒~掌柜的,这酒我要两斤,带走!” “两斤梨花雪,带走!” “好嘞,掌柜的。” 鬼酒邪抱着酒葫芦,跌跌撞撞出了门。 “多谢!”威凌宇拱手。 掌柜笑眯眯地摆摆手:“望客官吃好喝好!” 威凌云不以为然,拍了拍腰间的软鞭:“哥,这样太便宜那酒鬼了!” “云儿,收声!” 威凌云不满地撇撇嘴,却没再说什么,抬脚上楼,一眼就看见了青筝一桌。 南既明掠过她,看向后面上来的威凌宇,没有错过他见到青筝时眼里的刹那亮光。 南既明在威凌宇发觉前把视线移开,继续夹盘里的菜,余光却观察着青筝,心里琢磨的是,我得当认识还是不认识。 威凌云没有过来,找了张空桌子坐下,大手大脚地点菜。 “青筝姑娘,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你,真巧!” 青筝用帕掩了下嘴,起身微笑行礼:“威局主,是好巧!” “你们这是前往何处?” “恒阳。天音阁有几间铺子要去看看。” “也是恒阳?正好要押镖去恒阳,可要同行?” 南既明顿时响铃大作,耳朵竖了起来。 “多谢威局主。我们四人行路慢,恐耽搁威局主正事,就不同行了。” 耳朵放了下来,唔,这松鼠桂鱼确实不错! 威凌宇有些失望,但难以让人察觉,又闲话了几句去自己那桌。 明一水颇感兴趣地低声问:“女娃娃,这小子喜欢你?” 青筝似笑非笑:“乌桐根可还要?” 明一水缩起头,继续奋战他的大酱骨。 天大地大,没有金主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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