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当今圣上虽与长公主非一母同胞,但感情若亲姐弟。 隔三差五,宫里的太后就要召苏采萧进宫一回。 说是太后召见,实际上坐在旁边念念叨叨不停的,是当今圣上。 他自从两个月前大婚,享受到了夫妻两人之间的乐趣,开口闭口就是对着苏采萧侃侃而谈成亲的好处,大有要把苏采萧说到心动找人成婚的意思。 就像现在,太后坐在主位,次位是如胶似漆恨不得天天黏在一起的皇帝和皇后,另一边是苏采萧。 皇帝喝了口茶,不顾旁边皇后私底下又是使眼色又是掐地开口:“姐,我听说您府里有个新来的人?” 苏采萧叹了口气,又要来了。 每次她与柳行云有什么风吹草动,她这个皇帝弟弟就和开了天眼似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 像柳行云昨天早早就出了公主府这件事情,他肯定也是第一时间知道的。以他往常支持的表现,现在估计又要来兴师问罪一番了。 苏采萧以前还气冲冲地和皇帝拧着,觉得他多管闲事。 但是她这弟弟,在这件事上并不是凡人的脾气。 他对苏采萧的顶撞也不生气,就是笑着念叨。 她一天不让步,他就天天把她召进宫念叨。 从本朝建立民生多艰开始,念叨到新朝子嗣不易。 念叨到苏采萧没了脾气,只剩拿指甲敲桌子等天黑回府。 这样一来,任是苏采萧有天大的不满,也转成了等皇帝念叨完的无聊。 皇帝这一开口,苏采萧就明白了今天怕是又得等了。 听皇帝问起了陆朝歌,苏采萧想起那人,就觉得他今天约莫又在府中不知表演什么,心里不由带了些愉悦。 即使面对快要开启念经模式的皇帝,她脸上也难得有丝笑意:“回府路上恰好遇到的,见得有趣,他又想来公主府,便来了。” 她也不想说太多,毕竟皇帝逮着一件事就能说上半天,昨天的柳行云估计就够他讲上两个时辰了,再加些故事,她明天也要赔在皇宫里了。 但是这次,皇帝却奇异地不讲柳行云。 他接着捉着陆朝歌问道:“可是原本在诗会碰见的,我听人说这人念的诗不错,有些才华?” 苏采萧有些疑惑皇帝为何还不进入正题,再磨蹭下去,她就得留在宫中吃晚膳了。 她可不想留在宫中边品着晚膳,边听人讲经般叙述柳行云生平履历和成亲好处。 她言简意赅地答道:“是有些才华。” 她觉得这下皇帝要转头讲柳行云了,却不料皇帝拍起了手掌,脸上笑得灿烂,夸着:“妙啊!” 说完,他还觉得不够,转头,对旁边撑着脸一脸嫌弃的皇后寻求赞同:“芸芸,你说,是不是妙!” 坐在旁边的皇后轻轻瞪了他一眼,低声:“你别对皇姐瞎说。” 但皇帝明显不是皇后这低级的劝阻能治住的,他转头对苏采萧接着说下去:“姐,既然有些才华,那我还可以给他安排个一官半职,也不需太高,要不然到时他要反了天。” 苏采萧面对皇帝跳跃的话语,多年姐弟,哪能不知道他什么想法。 皇帝那让皇后用了力拧的大腿抖了抖,还是没住嘴,顺他的美好幻想下去:“我看最近工部有空,还可以找个人。赐了官就再赐个宅子,到时候您下嫁也不显得寒酸。第一年生一个女孩,山阴是个好地方,封地就不愁,第二年男孩,我也没什么好给的,荣华富贵一生定是无忧的。” 苏采萧端起茶杯慢慢吹了吹,茶还有些微烫,雾气氤氲。 她没什么太大反应,因为这些话皇帝在第一次知道柳行云的时候也说过,只不过工部换成礼部而已。 她放下茶杯,也和上一次一样回问:“那我府里那些人呢?” 皇帝僵了僵,不知想到哪个家庭伦理的故事里去了,脸红脖子粗,拍桌子而起:“他敢嫌弃!” 刚入口的茶一下子呛到了,他一声声咳起来,坐在旁边的皇后忙给他顺气,边顺气还边柔声责怪:“你那么激动干什么。” 皇帝忙讨好地对皇后笑笑:“皇后说的是,不激动不激动。” 他又对着苏采萧,皮笑肉不笑地答:“就算姐把府里的人全带过去,他也得受着。” 世间的事总是重复的,不仅是对话,连呛水都和上次一模一样。 苏采萧心里为皇帝能完整地复制一遍几个月前的场景鼓了鼓掌。 苏采萧也顺着上次的套路说下去,惜字如金:“我也懒得嫁人。” 皇帝脸色一苦,唉了一声,嘴张了张,眼看就又要从本朝建立民生多艰开始讲起。 然而这次终于没有按着之前的模样再演一遍,太后难得出来和了稀泥,各打五十大板:“采萧,你也是不小了,该好好考虑终身大事了。玉轩,当皇帝的人了还这么不着调,你姐姐的事情别瞎掺和。” 苏玉轩是皇帝的名字。 每次皇帝见苏采萧,都拿太后当幌子,估摸着她也同苏采萧一样,见着皇帝开口头就痛。 太后好歹也是皇帝的亲娘亲,她一开口,皇帝便不念那些苏采萧听烂了的台词了。 他换了个话题,但中心还是围着陆朝歌转:“姐,您府里那人叫什么啊?” 苏采萧乐了,合着她的皇帝弟弟想了这么多连陆朝歌名字都不知道,估计是个看起来正经的男子就行,什么都不想,光高兴得上天了。 那皇帝把她成亲的希望寄托在陆朝歌身上,还真是看走眼了。 苏采萧觉得,有的时候她的精明弟弟真是傻得可爱。 心里想想,真说出来,这弟弟估计又得抓着她念经。 苏采萧忍着笑回答:“姓陆,名字叫朝歌。” “好名字!”皇帝不管三七二十一,听到就是一阵夸,“陆姓,陆地,一看就脚踏实地。朝字,青春有朝气。歌,定是心中有闲情。” 苏采萧没忍住,笑了出来:“你就夸吧。” 等你看到真人真性情,悔得肠子都青。 皇帝见苏采萧没反驳,想了想,接着加:“姐,这人一听名字,我就觉得耳熟,肯定是命中注定的姐夫。” 他又不忘问皇后:“芸芸,是吧?” 皇后这次却没反对,认真地想了想,点着头:“我也觉得耳熟。” 皇帝一见平日里常和他唱反调的皇后也同意他,乐得找不着北:“我就说吧,这陆朝歌啊,我看行。” 苏采萧憋着陆朝歌这人的实情不说,想着面前这个经常押着她絮絮叨叨的皇帝看走眼,莫名地有些舒畅。 再说下去就容易暴露,她也学着皇帝转了话题。 皇帝与皇后两个月前才大婚,如今也算是蜜月期,今天终于没有皇帝烦人的催婚,苏采萧便转头调侃起皇后。 皇后是个标准的大家淑女,即使进了宫之后,被皇帝天天没脸没皮宠出些小性子,骨子里也还是害羞的。 苏采萧的火力转到皇后身上去,皇帝顺带也转了注意力,维护起自己的皇后了。 这下变成皇帝被动防守了,苏采萧当然不会放过,姐弟两人在太后面前唇枪舌剑。 转眼间就到了黄昏,苏采萧也该走了。 皇帝起身,说着要送皇姐出去,让皇后先在太后那里坐会儿。 皇后知他要与苏采萧说些姐弟之间的话,也不跟着。 出了太后的慈宁宫,皇帝不必再讨巧卖乖,也变了模样。 “姐,在旁人眼里我护不了您一辈子。” 苏采萧想着从小到大别人的眼光,有些讽刺地道:“在旁人眼里,只有我的夫君才能给我一世荣华富贵。” 苏采萧知道,她这个弟弟看似大大咧咧,其实最为多心,要不然在众多皇子中,也不会是他笑到最后。 皇帝一开始便给柳行云这么高的起点,也并非全是看在柳行云的才能上,更不是他说的觉得柳行云是她未来夫君的关系,而是为了敲打朝中的风言风语。 为了给众人提个醒,即使过去权倾朝野的长公主,现在退在皇帝身后袖手淡然,她也依然是旁人不可质疑的存在。 哪怕只是她随意看重的一个举子,也能让皇帝以高位相待。 皇帝站在苏采萧旁边走着,心里却与苏采萧想得不同。 他想起他还只是一个皇子时,苏采萧跟在父皇后面,她一举一动都在众人的留意之中,鲜花与掌声围绕,荣宠异常。 他的娘亲虽然贵为皇后,却不得宠,甚至被一个长相肖似父皇初恋情人的贵妃团团压制。 他跟在娘亲后面亦步亦趋,直到苏采萧向他伸出了手。 “可怜的太子弟弟,你要皇位吗?” 她的语气傲慢不经意,仿佛是施舍一个不要的物件。 于是,她一言,他便成了皇位毋庸置疑的继承人,父皇也没有对她的指定有任何指责。 皇帝心里知道,若是她当初向别人开了口,他根本无法得到现在所有的一切。 他应该感恩,他必须感恩。 苏采萧自从他继位,便再也不理一切事务,专心在公主府享乐,因此难免有人看轻。 他即使不能让她回到之前的繁荣,也要保她百岁无忧。 苏采萧并不想如世间女子般嫁人生子,皇帝心知肚明。 但无论是苏采萧还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世上女子得势,依靠的几乎全是她的夫君。 皇帝能为苏采萧找到的最好归宿,也不过是让她找个好人家。 两人并肩走了良久,眼看夕阳西下,离苏采萧坐的撵子不远了,皇帝才艰难地开口:“姐,您不像其他人,我明白。但是,我怕等我老了,护不住您和您的孩子。您若是想成亲,哪怕是京城一流的纨绔,他也会成京城一流的世家子。” 他说完才敢抬眼去看苏采萧的脸色。 苏采萧却只是挥了挥手,笑着走远了。 撵子就在前面,她抬脚,背影被夕阳拉成了一条直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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