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驻足第二阶,段胤伸手握住胸前玉坠,再上一阶。蜀道漫漫,段胤不知道自己能走多远,他只知道自己要一直走下去。他每一步都走得极重,踩在石道上溅起一阵灰尘,像是要在蜀道的三千六百阶石梯上都留下自己脚印。

蜀道的尽头,王植很专注的盯着段胤。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但他的心确实因为段胤而乱了。所以,他看得很认真,段胤任何一个轻微的动作他都不曾放过。他看着段胤在蜀道上像是牵线木偶一样蠕动,他看着段胤眼眸里出现了血丝,他看着段胤衣衫尽湿。王植看着段胤的脊梁在蜀道的压力下一寸寸弯曲,他的脸上开始有了得意,“再倔强又如何?还不是要在压力下乖乖的弯腰。”

蜀道,段胤走得很艰难。但他一直不曾停下脚步。因为他只有一次机会,他输不起。

走上第五阶,段胤觉得嘴唇有些干燥,他想要喝口水,他还感觉自己呼吸有些困难,他想要停下来深吸几口气。

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舌头在嘴唇上扫过,带起一片触目的猩红,血腥味顺着舌头流入喉间,激起一阵不受控制的剧烈咳嗽。段胤开始感觉到自己的双腿有些发软,他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疲惫。他想要坐下来歇会儿。他的双腿开始弯曲,他的身体开始下沉,他已经快要贴近地面。他似乎已经感受到了石梯粗糙而厚实的触感,他能够感受到,只差那么一线,他就能躺在地上休息一会。浑身的疲累似乎在慢慢退去,他的身体开始放松。自己浑身像是泡在温水中,这是从未有过的轻松舒适。

就在身体和地面即将接触的前一秒,段胤浑身汗毛蓦然炸立,身体紧绷如拉至满月的弓弦。

蓦然回神,段胤后背冰凉,汗湿衣襟。

刚才他若是真的坐在了地上,那他将再也爬不起来。

以坚强的意志力支撑自己重新挺直脊梁,段胤望着面前石梯,对这三千六百阶经由蜀山历代飞升仙人加持玄妙道法的蜀道愈发敬畏。

缓慢吸气,直至吸饱之后徐徐吐出,段胤右脚再次抬起,一阵骨骼爆响声炸开,段胤踏上第六阶。

有微风吹来,掀起段胤幽黑发丝,抚平段胤衣角褶皱。轻柔温暖,似是母亲的双手。

温柔之后,继而是刺骨的疼痛。

文人书生形容塞北风沙向来喜欢用“狂风如刀”四个字。蜀道上的风轻缓而温柔,却宛如世上最轻薄最锋锐的刀片。

无声无息的割开段胤洗得发白的布衣,继而再段胤皮肤上穿过,留下微不可见的伤口。

扭头看向肩膀,段胤看不到衣服被割开的口子,也看不到皮肤被割开渗出的鲜血。

但他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自己的衣服,皮肤被割开。伸手在肩膀上摸了一把,滚烫,粘稠的触感传至手上。

这是鲜血的触感。

将手掌放于眼前,却又看不到任何的血迹,只有将手指贴近鼻尖才能闻到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段胤摇了摇头,又伸手握着胸前的玉坠。这个玉坠总是能给他安全感,握着玉坠,段胤就会觉得心底踏实。

咬牙再上一步,段胤浑身颤抖,似乎下一刻就要摔倒在地。双脚的颤抖越来越严重,他感觉到作用在双腿上的重量越来越重,双腿开始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向下弯曲。

他似乎在下一刻就要倒在这里。

直到,段胤脖颈处的那个神荼印记开始微微发光。一股灼烫在段胤脖颈处传来。

丹田,这是修行者最重要的地方。因为,这是他们一切力量的源泉。段胤还没有开始修行,所以他的丹田空空如也。

他脖颈上的神荼印记开始发光,紧接着他的丹田处涌起了第一股清泉。清泉缓慢流淌,最后滋润了整片丹田干涸的土壤。继而水流顺着经脉流淌全身,于是那股灼烫之感从最初的脖颈一处蔓延到了全身。

段胤全身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小,到最后平稳的站在第七阶石梯上。

丹田处涌出的水流气机,流遍全身之后便自行运转,如野马奔腾,江河呼啸。站上第七阶,段胤再上第八阶,第九阶......

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很认真走得很坚定,像是他可以一直这么不停的走下去。蜀道尽头的王植脸色开始有了一丝不自然,他开始怀疑段胤是不是能这样一直走下去,直到走完三千六百阶蜀道,然后站在他的面前。

虽然,理智告诉他,绝对不会有人能在没有修行之时就走完三千六百阶蜀道,但是心底的那个莫名其妙猜测就像是阴霾,不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王植的眼睛开始睁得越来越大,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一直到了段胤跌倒在蜀道第三十一阶王植才终于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石梯上,段胤脸颊贴于地面,粗糙冰凉的触感传来,然后是针刺的疼痛。

这个倔强的少年终于还是跌倒了。跌倒在了不可抗拒的强大力量面前。他看着不见尽头的蜀道,双眼通红。

蜀道三千六百阶,他现在才走到三十一阶。

他只有这一次机会,走不完蜀道,此生此世都没机会再上蜀山,完成不了对宁之远的承诺,也再没有机会踏入那神奇的修行世界。

摔得浑身鲜血淋漓的少年,伸手颤颤巍巍的再次握住胸前的玉坠。手指在上面来回磨搓,留下一片刺目的血迹。趴在地上的少年望着手里的玉坠,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轻声呢喃道,“跌倒了并不代表着我失败了。”

话音落下,段胤满是鲜血的双手搭在了第三十二阶石梯上,在石板上面留下两个触目惊心的鲜血掌印。手臂用力,段胤身体朝前挪动一分,在石梯上擦出一道血痕。然后双掌再伸向前方,身体继续挪动。

是的,段胤他跌倒了,倒在了不可抗拒的压力面前。他也站不起来了。

但是,路不一定要靠走才能走完,他还可以爬完。

由三十一阶上三十二阶,段胤嘴角轻轻咧出一丝笑容,双掌继续搭在了第三十二阶。

只是,有时候,现实总是残酷的。就算是三千六百阶普通的石梯,一个接近精疲力尽的少年能够爬完吗?

自然是不能。况且这不是普通的三千六百阶石梯,这是蜀道!

蜀道第三十四阶,段胤双手握着玉坠,竭尽全力瞪着双眼,不让沉重的眼皮合上。

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昏倒。

因为,昏迷就意味着失败。他可以死,但他绝对不能昏。他握着玉坠,不停的告诉着自己,他要完成对宁大哥许下的承诺,他要上蜀山。

于是,那条血痕从第三十一阶延伸到了第三十五阶。

匍匐于第三十五阶石梯,段胤从来没有感觉到如此的疲累过,他的心底同时有两个念头在咆哮。一个在叫他休息,一个在叫他继续望上爬。

他的眼皮变得越来越重,作用在身上的钻心刺痛都不能再让他的神智清醒。

他的左手捏着玉坠,右手努力的伸向了第三十六阶石梯。右手搭上第三十六阶石梯,段胤的意志终于支撑不住双眼沉重的重量。少年双眸合上,右手从第三十六阶石梯上滑落,只剩下一个鲜红的掌印孤立无援的留在石梯上。

后背微驼的鹤发老人深深的望了一眼倒在蜀道上的少年,不知是不是被少年的意志力拨动了早已翻不起波澜的心境。良久后,老人轻声开口道,“去把信符拿回来。”

老人话音落下,王植突然一怔,不解的望向老人。之前老人才特意叮嘱过,取回信符的过程不得用强。为何现在又要他去取回玉坠呢?

老人转头瞥了一眼王植,丢下一句,“难道还让他带着信符离开蜀山不成?”飘然离去。

王植站在原地沉默的盯着那个昏倒上蜀道上的少年。最终,王植眼中升起一丝决绝,起步朝着蜀道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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