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花草园里一派静谧,屋里没有动静,园子里稻草人打呼噜的声音响的很有节奏和韵律,除此之外,万籁俱寂。 又等了一会儿,夜愈发深黑,贝壳床从里面慢慢打开一条缝,小老虎悄咪咪的往外看一眼,用爪子把缝隙又撑开一点。 头顶的月光透过窟窿落在贝壳上,小老虎从里面钻出来,出来前回头看一眼床上,一颗粉嫩嫩的珍珠睡的正香。 月光莹润,却不及珍珠。 他走出去,一眼瞧见站在花畦里睡着的稻草人。 自出生起便在上三天横行霸道的他,活了一千多年头一次知道下三天这片无边无尽的相思海里,还有这样一座孤零零的小岛。 他以前来过下三天一次,不过不是这里,而是去了相思海尽头的精灵族。 下三天不及上三天灵气充沛,也没有中三天多姿多彩,是以他对这里毫无所知。 这座小岛也是奇特,灵气较下三天其他地方显得丰盈许多,除了中间那个木屋,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全都栽种着花木。 一列列花畦整齐有序,花木种类繁多,放眼望去,花木错落有致,形容郁葱。 木屋门前有两棵桃树,他走到树下,捏了个仙诀。 半晌,“……” 他瞅着自己毫无变化的身形,再一次把那个咬他一口的黑皮团子给骂了个遍。 不仅变不回人形,连原形都没办法恢复本来面貌,他上一次是这么小一只老虎时,还是他几百岁那会儿。 满心郁结的小老虎抬起爪子挠地。 原本他打算趁着小胖子她们睡着了就离开这里。 可是眼下他仙术仍然无法使出来,依旧走不了,这就很让人崩溃了。 有些抓狂的上三天殿下开始满园子乱蹿,东抓抓西挠挠,试图用这种法子给自己出气。 真的是气死他了,等他回去,一定要让东淮把那个黑皮团子交出来给他,否则他今天的罪都是白受的。 就这样,一个人在园子里瞎折腾了一个时辰的小老虎终于停了下来,他垂头丧气的走到园子门口的梨树下,一朵梨花落到他鼻子上,小老虎抬起爪子抓了抓,靠着树干神色恹恹。 小老虎举头望月半天,又低头看着虎爪里的梨花良久,终是叹了口气,闭上眼决定先睡一觉。 有什么事,还是等睡醒了再说吧,他趴在那里,想起屋里那个特别爱睡的小胖子,觉得她这种心态也是挺好的。 *** 翌日,天方亮,晴波熠熠。 鸟儿翠鸣,蝶蜂嬉戏,伴着天高云淡海波万里,缭绕雾气间,一夜好眠的稻草人幽幽转醒。 他左右扭几圈活络身子,然后蹦蹦跳跳的进了屋,“鱼儿,起床……” 声音结束的有些突然。 稻草人已经蹦进了屋子,可他忽然想起,方才眼角余光里,园子里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他揣着满心的疑惑慢慢调转身子,视线在看清园子里的情形时,一声惊天动地惊恐万分的尖叫吓得床上的珍珠滚下了地。 “怎……怎么啦?”鱼安一屁股坐在地上,痛的龇牙咧嘴的问道。 稻草人惊恐的看着外面,又扭头震惊的看着她,眸子瞪得极圆,半天没有找回自己的声音。 鱼安见他那副傻样就知道一时半会问不出什么了,只得自己爬起来往门口走,揉着屁股一瘸一拐的过去,“草哥儿你大清早的练嗓子呢?这声音都快冲破云霄直奔中三天……了。” 原本软糯清甜的语调在看到外面的情况时猛地变了个调,鱼安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的园子,张着嘴石化原地。 “我我我……我的花木呢??”鱼安要哭了,反应过来后一脸无措的奔出去,看着自己狼藉的园子和消失无踪的花木后,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开了闸似的往下掉。 “呜哇——这是谁干的?”鱼安哭着问道。 稻草人追出来,胳膊毫不犹豫的往前一指,“肯定是他!鱼儿你把什么来路不明的人放进来了?” 鱼安的哭声猛地顿了一下,她泪眼朦胧的朝稻草人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与一双明净璀璨过分漂亮的眼眸恰恰对上。 “……” 在稻草人尖叫的时候,他就被惊醒了,醒来一看,发现出了事,还是他昨晚一个手欠惹出来的事。 更重要的是,他颇为无语的瞅了瞅自己,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变回人的。 这下子……真的是玩大发了。 鱼安瞪着眼,她一瞬不瞬的看着出现在自己园子里的漂亮男人,一时吓的忘了哭。 男人一身雪白,墨发如丝,站在梨树下朝她投来视线,那张脸好看的过分,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好看千百倍,于是,稻草人就看见,前一刻还在嚎啕大哭的人儿,这一刻嘴角又咧出了灿烂的笑容。 那笑容差点晃瞎他的眼。 女人真是善变。 另外两个人如是想到。 鱼安刚哭过,双眼亮晶晶的,她问这个漂亮的男子,“你是哪位仙家派来的仙使?怎地生得如此好看?” “……” 男人看了眼园子,想起自己干的好事,有些犹豫的开口,“那个……” “漂亮仙使,你叫什么呢?” “……”他站在树下,扶了扶额,无语的回道:“容眠。” “嗯?”鱼安不解。 “我说我叫容眠,小胖子你问够了没?”他颇有些咬牙切齿的说道。 鱼安:“……” 话说出口他就后悔了。一时气恼,竟然没注意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 鱼安当即瘪瘪嘴,泪包一滚,“你才胖,你上辈子这辈子下辈子都胖。” 容眠:“……” 稻草人啧啧,“这位大兄弟,你还是闭嘴吧。如果你是来寻花木的劝你还是趁早回去,你自己看看,园子里的花木昨夜不知道被哪个王八羔子给毁了个七七八八,定是没法给你了。” 某个王八羔子:“……” 说到花木,鱼安顿时眼泪掉的更急更凶了。 她抽抬手擦眼泪,也没心思去管这个漂亮男人了,走到一个土坑前蹲下,抽噎道:“这个坑我不久前刚种的商陆,现在坑还在,我的商陆却没有了,还有其他不见了的花木,谁这么坏啊,跑到花草园里来偷我的花木。” 容眠:“好像是……”我。 鱼安:“要是让我知道是谁,我一定要把他倒过来栽进土里,天天喂他吃虫子,不给他水喝,让鸟儿天天啄他,看他还偷不偷!” 容眠脸都绿了。 他把话咽回肚子里,决定闭嘴。 一旁的稻草人却忽道:“你刚才想说什么?你是不是知道是谁偷了这些花木?” 鱼安立马抬头朝他看来。 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他就是。 容眠掩唇咳嗽一声,一脸正经,“大约知道是谁。” “是谁?”鱼安跑到他跟前,仰着脸眼巴巴的看着他。 “呃……”容眠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努力维持严肃脸,“是一只……老虎。” 还好他变回了人形,不然指不定要被这个小胖子给报复了。 “喵喵?”鱼安眨眨眼,似乎才反应过来自早上起来就没有见到小老虎的身影,顿时又急道:“是喵喵干的?那它现在跑哪里去了?” “它回家了。” 鱼安垮了脸,“它家在哪啊?远不远?我还要找它把我的花木要回来呢。” 容眠奇怪,有些漫不经心的说道:“不过是几株花木,何必追过去要回来,再种就是了。” 稻草人冷哼,“你倒是会说风凉话,这里是下三天的花草园,养好一株花木不是三两天的事,也不是三两年的事,是几十年几百年的事,这里好多花木都是别的地方没有的,就算有,也肯定没有这里的花木有灵性,再说了,那些被偷走的花木里,还有好些是上三天一些大神早就预订了的,现在说没就没了,你让鱼儿怎么跟那些人交差?” 容眠:“……”他哪里知道这些。 但是,他忍不住反驳,“可我……可那只老虎并没有偷走花木,他只是把花木从土里拔|出来了,没有带走。” 笑话,他昨晚只是把花木刨出来泄愤,没想过毁掉那些花木,还想着今天早上醒来再把花木种进土里就好了,谁知道那些花木会不见了。 等一等…… 鱼安惊吓的看着容眠,“你是说……喵喵没有带走花木?” 稻草人也跟着震惊看他,“你确定?” 容眠一脸莫名的看着两人,“是啊,怎么了?” 鱼安和稻草人对视一眼,各自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恐,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的哀嚎道:“完了——” 彻底完蛋了。 鱼安生无可恋的坐在地上,整个人都丧了。 他们的表情太过严肃可怕,容眠觑了两眼没说话。 他怕再说下去就要暴露自己是罪魁祸首的事实真相了。 三个人各怀心思站在那里,一时安静的有些过分。 直到—— “殿下!” 一道洪亮带着惊喜的声音自上空响起。 接着,东淮和南复便出现在三人面前。 东淮看到容眠激动的想落泪,“殿下我可算是找着您了,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跟南复差点把上三天和中三天翻了遍,您没有受伤吧?” 南复则是将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似乎在确认他是否受伤。 容眠一脸欲言又止,最后也只能憋出一句,“……没事。” 东淮见容眠的确不像有什么事的样子,一颗心总算是放回肚子里,他人一放松,便开始四处打量起来,身子一转便跟站在他身后的哭包大眼瞪小眼了。 东淮:“……” 东淮:“这位……嗯……仙子,做什么哭成这样?” 鱼安把冒出眼眶的眼泪擦干净,瘪着嘴一副超级委屈的模样,“我种的东西不见了。” “哦。”东淮象征性的颔首,左耳进右耳出,话在耳朵里过了一遭,便被他扔到了脑后。 他又转过脑袋笑的和蔼,正要要跟容眠说话,谁知容眠却不耐烦的对两个人挥手,“好了,你们俩可以回去了。” 二人:“???” 南复开口,“殿下不跟我们一起回去?” 容眠心想,我倒是想马上就回去,可眼前这个小哭包还在掉眼泪呢,怎么说也是他惹出来的事情,就这么一走了之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不了,我还有点事,等办完了再回去。”容眠端着一副十分正经模样说道。 东淮十分奇怪的瞅了瞅他,接着又瞅了瞅他。 好像对他眼下的行为举止很不适应。 容眠端着表情克制了半刻,终是忍无可忍,“你眼睛抽了?还是要我亲——自送你回去?” 这欠揍又爱威胁人的语气格外让人熟悉,见容眠似乎正常了,东淮立即笑眯眯的挥手,“那行,我跟南复先回上三天了,殿下您也早点回来。” 容眠很是矜持的略一点头,算是回应。 南复颔首,跟着东淮走了。 两个人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等他们走了,容眠心里长舒一口气,他看向仍旧在发呆的小胖子和稻草人,在他们眼前挥了挥手,“二位,梦游呢这是。” 鱼安回神,打了个哭嗝,声音又小又软,糯的不像话,“原来漂亮哥哥你是上三天的神仙呐,他们为什么喊你殿下?殿下是做什么的?” 容眠对着面前白嫩嫩的小肥脸一本正经的胡诌,“这是职位的代称,跟仙使差不多。” 知道真相的稻草人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 呸,鱼儿年纪小没出过门不知道你的身份,可他好歹岁数比鱼儿大一些算是有点见识,没见过猪跑还没吃过猪肉吗? 殿下殿下,上三天里面除了天帝一家,还有谁能被人称作殿下! “哦。”鱼安揉揉眼睛,倒是丝毫不怀疑。 眼下她也没心情仔细去思考容眠的话,她现在满脑子都在想该如何把那些逃跑的花木追回来。 没错,就是逃跑。 仙界下三天种出来的花木,一旦离了土没有用带有仙术的花盆禁锢住,便会自己跑掉。 因为养在这里的花木,都是灵性极佳的。 容眠走过来,背着手来来回回打量了那些孤零零的土坑,方才听鱼安说完缘由后,他自己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也是他一时大意没有想到这一点。 上三天有很多神仙爱养些花草或者瑞兽,有些神仙养一株花草养久了便会生出感情,花草长时间跟随在这些神仙身边,身上沾染的仙气更是无法比拟,若是神仙主动除掉它们身上的禁制,倒是的确可以变成仙女或者仙童。 毕竟,万物皆有灵。 “走吧,去把花木追回来。”容眠颇为烦躁了揉了把头发,直起身说道。 鱼安眼眶还是红红的,闻言,一人一稻草同时惊讶道:“你要跟着一起去?” 容眠大言不惭道:“当然,我……我与那老虎也算是认识,他既然惹了祸,相识一场我自然是要替他收拾烂摊子的。” 鱼安被感动的稀里哗啦,忍不住又想哭,赶忙止住眼泪冲容眠露出一个大大的灿烂笑脸,“漂亮哥哥你真好。” 稻草人:“……” 容眠接的十分坦然,“那是,我也觉得自己非常好。” 岂止是非常好,他现在都要觉得自己对这个小胖子简直是菩萨心肠。 以往他每回惹祸,别说是想办法解决了,他能意识到自己闯了祸都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这次可真是容眠殿下千百年来开天辟地第一次意识到自己闯了祸。 可喜可贺,再接再厉。 这边,鱼安进屋收拾了一番,再出来时换了套浅绿的衣衫,还背了个小包裹,她跟稻草人交代了一番,然后拉着容眠到了屋子西南角的一个土坑旁。 容眠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他抱着胳膊站在那里,闲闲的觑了眼脚下,没说话。 鱼安蹲在那里好一阵东翻西找,在土坑里摸索了半天,才在土里找到一截细细的根须。 “这是什么?”容眠皱着眉问道。 鱼安很高兴的冲他晃了晃手里的根须,“这是植物的根,只有找到逃跑的花木身上的根须或是叶子,才能顺着痕迹和气味找过去,不然可是大海捞针,要找很久的。” “哦。”容眠站直了懒洋洋的身子,他一站直身体,跟鱼安的身高差距就越发明显。 他低头往下看,啧,这个小胖子脑袋才到他的胸口。 “小胖子,走吧。” 鱼安乐呵呵的神情顿时一收,鼓起脸,“我不胖!” “哦,小矮子,走吧。” 鱼安愤怒,“我不矮!” 容眠这下子乐了,他抬手量了量两个相差的高度,一脸认真的问她,“你为什么对自己没有一个清醒的认知?” 鱼安瞄了眼他比划的长度,挺了挺胸脯理直气壮,“我身高刚刚好,胖瘦也刚刚好,是你太瘦了太高了,跟个麻杆似的杵着,可丑了。” 容眠:“……” “哎呀我说鱼灯灯,是谁给你的胆子敢这样跟我说话?是你身上的膘还是你萎缩的骨头?” 鱼安:“……” 两败俱伤。 “好了,我俩扯平了,赶紧走吧。”容眠大爷心情颇好的揉了揉小矮子的脑袋。 鱼安鼓着嘴,光顾着生气都没注意到自己脑袋上的那只爪子,她瞪着眼前的人,“我叫鱼安,不叫鱼灯灯。” “我起的,鱼灯灯不好听吗?”就准你跟那个聒噪的稻草人乱给他起名字?他就不能给你们两个起外号? “不好听。”小姑娘板着脸义正言辞的说道。 容眠点头,“那行,那就叫鱼泡泡。” “……” “鱼胖胖?” “……” “鱼短短?” “……” “鱼……” 鱼安立马抢话,强颜欢笑,“还是叫鱼灯灯吧,挺好听的。” 容眠得逞,笑的像只狐狸。 鱼安把根须小心收好,提醒容眠,“容闲闲,你要抓紧我的手,不然丢了我可不负责。” 容闲闲:“???” 她闭眼默念一个仙诀,容眠只觉得自己被人往前一推,紧接着,一股强烈的失重感铺天盖地的朝他奔袭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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