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之际,宫人早已将烛火吹灭,一片黑暗,我却始终闭不上眼。 这个地方,不仅仅是黑暗的让人沉沦那么简单,这里是时不时会蹦出妖魔鬼怪的地狱。 门,忽然开了,我原本绷紧的神经,此时更加张挺。脚步声缓慢凝重的离我越来越近。 “宣姜——!” 我听到来人的声音,先是微征了片刻,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个声音再次喊道,“宣姜——!” 我坐直了身子,“卫蓟——!是你吗?” 他在我身旁坐下,身上有一股清幽淡雅的白木香。那股好闻的味道越来越近,他的双臂将我的身体扝的很紧,像是要将我揉碎在他的身体里才好。 我能感觉到我的脑袋上是他温暖的鼻息,他将头埋进我的颈项中,一股灼烫的液体滑入我的颈项,而微微颤抖的身体,让我知道,他哭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宣姜——!!!”他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这些字眼,我却喉咙干哑,难以找出,也无力找出能安慰他的只言片语,只能暗无声息的流泪。 “这些话,说来还有什么用呢?.......”我冷笑。 “不,不是的,我不仅仅是来忏悔的!” 他忽然扶正我的肩,顿了片刻,然后下定决心道“我来带你走!” 那句话被他说的小心翼翼,轻缓,黯哑却冲击了我以为早已死去的心。 “真的——!?”我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的眼睛,那双曾经让人绝望到死的眼神里,此时却闪动着无比决绝的光芒,带着灼热的信念,然后,点了点头。 “他逼我离开的时候,我以为我能听话,我以为我能将你卸下。却在掩上门的哪一刻,怎么都挪不动步。脑子里想象的画面,都是些......不堪入目,我拼命的想让自己不要再去想。可那些你无助绝望的样子,在我的脑子里越转越快,我感觉我的脑袋快要炸裂,宣姜,我忍不了,我做不到放下你。”他再次将我揽入怀中,有个声音带着温热的气息扑至我的耳边,“只是......你,还愿意跟我走吗? 我伸出手指在他干净的脸上划过,眼泪滚滚而下,却还是笑了,“怎么会不愿意?” 他将头深深的埋入我的颈响,语气颓败道,“我让你失望了...,我怕你觉得我不值得你托付!” 我拼命的摇着头,哽咽着道,“可是我已经泥足深陷!前路如何,我不知道,我宁愿闭着眼睛继续往前走,哪怕是万丈深渊,只要前面牵着我的是你就行!” 他揉着我的发,嘴中呢喃道,“不会,不会的,.....我护着你!” 老卫王对于向来乖巧听话的卫蓟不曾设防,所以,他带着我离开行宫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可是出了行宫之后,马车赶到野外之时,我却愁着无处容身。卫蓟一边赶着马车,一边笑道,“天下如此之大,何愁容不下我们两个人。日后,我们就做一对寻常夫妇,我可以在街头卖卖字画,你就在家做好饭菜等着我回来。 卫蓟似乎已经有了目标,畅想着未来。可是我的心却依旧无法平静。真的可以重新开始,过他口中那种单纯安宁的日子? 真的,能抛开过去的一切了? 我摸着胸口那块,昨夜卫王的口水濡湿的地方,心里泛起一阵恶心,我拼命的揉擦着那块,却觉得怎么也擦不干净。 卫蓟驾着马车狂奔了三日,最终到达曹国边境的县城——定陶,我们在一间看似陈旧的府宅前停车,卫蓟牵着我的手极其兴奋的奔了进去。连续赶了几天的马车,他虽是一脸的倦容,却充满了生力,我知道那是他对未来的期望。 可是真正进了府院时,他似乎有些失望。庭院衰草萋萋,残石四散。屋子门窗上的的绛漆也经过长时间的侵蚀变得斑驳不堪。 他走到石桌旁,那儿有一个孩童嬉耍的木马,他用袖子掸掉那上面的灰尘。再转首看我时,原先的失望已经荡然无存。 “这儿虽然久无人居,有些残乱,但是我们整修一番还是可以恢复旧貌的。” 我站在不远处冲他浅笑着,点了点头。 他甚为高兴,一张双袖,兴致高昂道:“宣姜,以后,这儿就是我们的家了!” 我们买来了漆,将屋里屋外,门框窗柩,桌椅衣柜全部漆刷了一遍。院子的杂草全部清理了之后,卫蓟他买来一些月季和红苕来装点院子,还在院子里栽种了两颗桃花树。卫蓟说,也许明年,我们就可以看到它开花了。 我说,也许后年我们就能吃到鲜甜的脆桃了。 一番整修之后,果然焕然一新,这座府宅虽然不大,只有东西两座厢房,却别致雅然,青石围墙上爬满了粉红色的蔷薇,茂然清幽的将整个院子置于与世隔绝的仙境。 我想卫蓟能找到这个地方绝不是偶然。 安定下来后,卫蓟便开始想着谋生的路子,虽然走的时候带了足够的财物。可是我们想像民间夫妻一样生活,像是这样才能真实地感受到,我们生活在一起。 他照着原先设想的一般,买来了一些绢帛,用他的妙笔生花,绘出了很多栩栩如生的人物,风景。 我瞻仰的看着他,笑着说,“这样好的画功,一定会有很多人来抢着买的!” 他的脸上露出孩子般的骄傲,拍了拍胸脯道,放心,本公子明天一定会大发一笔,到时候我奖赏宣姜你好看的织锦罗缎。 我说好,等你出师大捷,我就在家张罗好一桌丰盛的食物。 可是,无论想的有多好,现实总是残忍的不尽人意。 太阳落山的时候,卫蓟背着一堆字画,垂头丧气的跨进家门。看着蹲在炉灶前的我,被烟灰弄花了一脸。 他拉起我,细致轻柔的帮我擦着脸上的烟灰。 “我没卖出去画!”他失落的说。 “我也没做成一道菜!”我惭愧的说。 我们忽而相视一笑,一扫今日不顺的阴霾。他捏着我的脸道,“可没指望你这个十指不沾纤尘的大齐公主能做好一顿饭!”他抱着我,“不过呢,做不好没有关系,以后可以慢慢学习!” “可是今天要怎么解决呢?”我懊恼道。 “啊!我刚刚回来的时候,看到街角那儿有个面挡,闻起来可香了”卫蓟做出很馋的样子。 “面条就能把你的舌头给勾住,你这个卫国太子,要求也真是不高啊!”我打趣着,然后跟着他奔去了那家面摊。 可能是因为太饿的原因,居然觉得真如卫蓟所说,面挡的食物很美味。 夜里,我做了一个梦。 我又回到了卫国的行宫,身旁躺着的老卫王像一只饿狼,饥馋的盯着我。我被惊醒,赶紧摸了摸床侧,想要安慰自己这只是一场梦,我身旁躺着的是卫蓟。 然而,床侧,却空无一人。 我走出了房间,在院子里看到了卫蓟。今夜,月朗星稀。院子的花草都能看到清清朗朗。 他正站在木马面前,反复的抚摸着。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对那驾残旧的木马,好像情有独钟。即使夜里睡不着的时候,也要来看一看它。 卫蓟看到了站在石阶前的我,招了招手让我过去。 我们坐在石桌前,他见我欲言又止的样子,“你有话想问我?” 我点了点头,却不知道该怎么问。 他望着那驾木马陷入沉思,然后道,“我的母亲从前是我爷爷卫庄公的姬妾,这件事在列国之间被传的沸沸扬扬,想来你也听说过。当年庄公还在位的时候,父王就看上了我的母亲,母亲怀上了我。父王怕事情暴露,偷偷将母后送出宫,藏在定陶。庄公老迈,无力召幸姬妾,这件事也就瞒天过海,我和母亲在这里生活了很久。母亲她很疼我,每次她坐在石桌前做针线活的时候,总是怕我乱跑磕撞到了,所以找了木匠在石桌旁修了这个木马。后来,我陪着母亲,这个木马上,安静的一坐便是一下午。母亲因为羞愧,从未提及我的身世,直到父王继承王位,接我回宫。因为是王长子,我被立为太子。可是宫里的流言蜚语却越传越盛,我无数次在宫里的某个角落,看到宫人指着我议论嬉笑。我怎么捂住耳朵,那些难听的话语似乎都能穿缝而过。我的存在不为礼法所容,是世人口中的孽子,宣姜,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的身世可笑?” 我抚摸着他痛苦扭曲的眉目,“那不是你的错,那些都与你无关,也都与我无关,我爱的是你,无关乎其他。” 他拥紧了我,夜凉如水,我和卫蓟在彼此的身上找到了一丝暖意。 却沦入了自己的重重心事,卫蓟害怕人家取笑他的身世,可卫王和他母亲所做的苟且之事尙且与他无关。可这些屈辱是真真切切的发生在我身上的,每当卫蓟碰我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肮脏的不配拥有他,深怕自己玷污了他的纯粹干净。 我闭口不提,不代表我从此忘记,而是我害怕。 那个发生在新台行宫中的事,从来没有在我的噩梦中终止过。卫蓟他看不清,无论我逃的有多远,我的身体,遍及血液,无一不是对他的父王的恨意。 我们一样,无法忘记自己所遭受的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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