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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未时三刻起,邱博古在工字巷口等了近一个时辰。    既然不能贸然上门去找向春,除了在这里等一等也没有别的办法。也许,万一,她正好有事出来呢?……    在这样决定的时候,他脑袋里‘理智邱博古’,对另外半边的‘失控邱博古’说:“这种傻等的举止,无疑是呆气又毫无意义的。”    而‘失控邱博古’显得毫不在意,任性地反驳道:“即使你那么理智,不是也很想知道:她对你到底意味着什么吗?而且和待在探榜状里相比,去那里等她让我觉得更安心。”    ‘理智邱博古’因此闭了嘴。他当然很清楚:向春能让‘失控邱博古’蹦出来,她对他来说已经非同一般。    工字巷口是个不起眼的角落,空荡荡的巷子里,只有一只黑猫趴在墙头上假寐。再次站在这里,邱博古的心情截然不同。    在他枯等了很久以后,从巷尾深处终于传来‘吱’的开门声。邱博古看见一个身穿秋香色对襟棉袍的妇人,从本该是向春出现的地方走了出来。    他收回视线转向别处。可是由远及近的细碎脚步声,突然在他身边停下了。    邱博古意外的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妇人原本一脸殷勤的笑容,在和他对视之后,变成了错愕的表情,连口中的一声称呼也生生咽了回去。    妇人低头匆匆离去。少顷再带着两个半大孩子从他身边经过时,连抹眼角的余光也不敢给了。    “娘,”邱博古听见提着书袋的大孩子,赶上去同他母亲说:“这个公子和院里的旬哥哥好像啊……”妇人没有回答,母子三人很快消失在黑漆大门里。    旬哥哥就是如玉公子,邱博古因此了然。眼下对他来说最要紧的,是当面对向春道歉。当然,也不能让她继续留在这个‘危险’的院子里。    日头又往西偏了两寸以后,兴高采烈跑过来的阿悌打断了他的等待,“少爷,张哥哥来了,你快回去。”    “张冯阳?他怎么来了?”    “还不是有事请教你,走吧。”阿悌笑着催促道。    他家少爷中饭没好好吃,傻乎乎地要来等向姑娘。阿悌既不能拦也没法说,每隔一会就偷偷出来看看,真是操碎了一颗童心。    所以张冯阳的到来,让阿悌的心情,高兴得就像死囚犯听到了大赦的消息。    张冯阳和邱博古以前同在大儒关岷山门下念书。现在张冯阳在翰林院里做编修,负责整理前朝史录,闲暇时还会写写话本子怡情。    阿悌觉得他家少爷和张冯阳一起聊个天,说说学问,就跟打个岔一样,差不多就能把自责的心思都忘了。    他们赶回探榜状时,张冯阳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口,看见邱博古后上前拱手称了声:“学长。”    邱博古点点头,率先朝楼上走去。    进屋后阿悌伺候他家少爷盥手擦面,又换了身衣服,等他们都坐下来后再去沏茶。    张冯阳今天并没有随身带着纸笔,邱博古见了笑笑问道:“既不是遇到了难题,为何急匆匆地赶过来?”    “前几天和学长谈到半夜,记下的半薄子东西还没参透,今天来其实是另外有事相求。”张冯阳语气恭敬,态度却随意,可见二人并不疏远。    “想要什么?”邱博古问得干脆利落。    “初阳想借学长入‘熹珍阁’的玉牌用一用。”张冯阳也是实在没办法,上次邱博古说过的那二十三本史书,有几本他找遍了整个翰林院的藏书架,也没寻到踪影。    这几本书外面寻不到邱博古当然知道。他前面不提这个,是想知道张冯阳会有心钻研到底,还是只为了过关交差。    既然他特意来求玉牌借书,邱博古自然是乐意帮忙,当即去官皮箱里拿了给他。    阿悌来送茶,见他们并没有聊的热火朝天,立刻在心里拨起了小算盘。    他先给他家少爷送上峨眉芽,再给张冯阳送上香片,然后留在编修大人身边,嘻嘻笑着问道:“张哥哥,你说如果不小心惹恼了一个姑娘该怎么办?”    张冯阳含在嘴里的一口热茶差点喷出来,他看了眼若无其事的邱博古后,端着姿态说:“阿悌,你怎么会问我这种问题?”    阿悌脱口而出:“去年去关先生家贺寿的时候,我听见你跟别人,在院子里的棕树后面说:只要一个眼神,你就知道女人们需要什么……”    张冯阳的耳根‘嗖’地红了。他要如何和这个小总角解释:那只是男人们之间互相吹嘘炫耀的必备伎俩。    “学长……咳…初阳酒后失言。”毫无转还余地的张冯阳,姿态端正地道了个歉。    “那么,到底应该怎么办呢?”邱博古坐在硬木圈椅上,表情认真地追问道。    张冯阳闻言一怔,他在邱博古面前向来只敢请教学问,从不曾恣意谈及男女之事。因为吃不准他的意思,张冯阳谦逊地作懵懂状反问道:“这,学长认为该怎么办呢?”    “先道歉,再和她讲道理?”邱博古说出自己认为的答案,然后凝目看着他。    从邱博古的表情里,张冯阳看不出任何戏谑调侃,于是摇摇头慎重道:“不不……千万不要在女孩生气的时候,试图和她讲道理。”    “不讲道理?”    “对,她们不讲道理。”    “所以呢?”    张冯阳精神饱满地说:“要赞美!真心真意地夸赞她们,各种甜言蜜语,如果可以的话,再加上一个‘买’字。”    “不用管她为什么生气?”    “她们生气都是为了撒娇。”    “眼泪呢?”    “眼泪是最厉害的杀手锏,是武器。”    “生气是在撒娇?要用甜言蜜语去哄。”邱博古皱着眉,总结出了张冯阳的观点。    “完全正确,学长。”张冯阳点点头。    “女人可真复杂呀……”也在认真旁听的阿悌,露出了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    张冯阳又喝了一盏茶,千谢万谢过邱博古后,带着玉牌走了。    阿悌边收茶杯边问他家少爷:“少爷,你觉得张哥哥说的对吗?”    “也有点道理吧。”邱博古不觉得向春是在撒娇,撒娇是要面对面撒出一个结果来的,一句话不说跑了那就是生气。    不过甜言蜜语这个法子,听起来比讲道理确实要好一些。    清晨,向春提着篮子走进集市,    冬日稀薄的雾气淡淡笼罩着四周,连路上的青石板也被空气里细小的水滴打湿了,在微弱的光泽里映出了模糊的影子。    路边的商贩们忙着支起货架雨棚,馄饨摊上最热闹,成团的热气从油布毡的缝隙里冒出来,高升后和雾气融为一体。    向春下意识地,隔着老远就先看向探榜状的二楼,几扇窗户都是紧闭着的。    她理不清自己心里的芜杂情绪,轻松还是……总归,她就那么糊里糊涂地,目不斜视地走过了探榜状的大门口。    “向姑娘!”熟悉的喊声像约定好了似的响起,向春心里蹦过一群兔子。    她走也不是停也不是,低头紧攥着篮子的提手,也不回头去看他。    邱博古小跑着过来,在她身边停下。青石板上映出他模糊的影子,依旧是那身古铜色的打扮。    “你去买菜吗?”他盯着她细白的脸颊,那里垂着一小缕微卷的头发,活泼泼地微微颤动着,让他很想伸手替她挽上去。    向春低着头点点头。因为捏得太紧,竹篾篮子断裂的竹片硌得她手心发痛。    “我,”邱博古抿了抿红润的唇,那些在他心里翻滚了整夜的话,迫不及待地涌了出来:“对不起。是我口不择言胡乱说话,只要你不再生气怎么罚我都可以。”    “我没有生气,邱公子不必自责。”向春从始至终确实都没有生气,她是觉得有些委屈,因为他连原委都不清楚就轻易下了结论。    “真的不生气吗?”邱博古的笑容里透出难以置信,简直喜出望外地像个孩子,这好像……比他想象的要简单多了!    “真的不生气。”向春抬起头想对他笑一笑,碰到那双异常温柔的眼眸后,又像被烫到般迅速地跳开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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