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淡光映在小院内,有些雾,浔浔未散。敞开的竹门烟云缭绕,没了往日有序的生活气息。定睛看,一天一夜,那炉边的药壶便没停歇。始终燃烧的炭火,直至乏尽,再添。仿佛天地间只这处尚有生气。 忙忙碌碌不住熬药,送走一个又一个摇头的郎中先生,院内气氛越发凝重。心焦越来越甚,提了小木桶奔至后院打水,复装满步回。来来去去,好生忙碌。 树荫下的盈盈娇人儿就似被谁赋了咒,不消停地做事。心忧心念,兜转折腾,再腾不出任何心思。包括那晚的争执,与林子外三番五次探视被拒的男人。 突然附加的日夜操劳,人也将将小了一圈。憔悴的模样像失了魂般,水润润的眸子,目不转睛盯着榻中人。明明才将喂过药,可又止不住想继续去煎。静静凝视,不见动,定睛看,那柔润的眼角竟嵌着一滴泪。 如知情者所言,单靠那药,母亲便真一日不如一日。病情在有天夜里突地恶化,在她以为已经缓解下来时。莫名开始渐渐严重,除了日夜不停,千般陪护。好似下了死蛊,再没法子。 大夫摇头,掏空家当,仍旧医治不好。谁的药都没了作用。无论是积留下来的还是新开的。 看过最后一位郎中,还是父亲托人去镇上请来的。进门连脉都不愿把,凑近细看,便下了那道旨。成不得,也活不久。 自此前所未有的忙,一门心思全部投至娘亲床头。夜深,月影单薄。送走前来探望的叔叔婶婶,丫头坐到了门槛上,趁着爹爹引它人离去,独自倚着,心乱。 哪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眼下已没心思想别的,忧心的烦心的,全都抵不过母亲的安危。 天塌下来不过如此,即便彤儿和父亲早有准备。可这本以为能够靠药延续的病,怎就端端恶化了去。 浅淡的月光,洒在不远处晃动的衣杆间。一身粘湿的小人儿抱膝而坐。喃喃一叹,什么都说不出,便是累得动都动不得。风贴着脸,除了泪,其他尚是停住。 哭出来总会好些,白日见着娘亲还得苦苦掩着,不露难色。毕竟越到此刻越得笑着面对,她能做的,便只如此。 碍于自家事,彤儿再抽不出空。晾了林子外洞窟中的人。一门心思想法子,见亲戚,从未有过的忧心。 都说病急乱投医,情势太过焦急,丫头乱了阵脚。寻着隔壁村落有名的巫医,都说一纸药方能治百病,传闻颇灵。她心底有了主意,横竖都是一试,便想方设法打算前往看看。 于是大清早便爬起来出了门,穿戴整齐,束了发。高高的发髻,小脸儿寡白,细看之下,往日的娇色失了极致。 照顾收拾好一切,小心推门步了出去。娘亲的药已经熬好,伺候清洗。做了早餐,爹爹在家。她寻了理由说出去一会儿,便背着小布袋离开了。 高石坡上,正午过后。吃得饱饱的大汉提着只鸡上了长坡,一步一稳来到洞窟口前。瞧那静立不语的男子,依旧那副冷漠的神情,自打被人拒之门外,便再没了好脸色。 想他张戟也纳闷,娘亲病急实该体恤。可关他少主什么事儿,这没心没肺的浑丫头,也只有她敢如此晾着这尊大佛。非逼得人一通闷,才应她那祸水之理。 女人不就是麻烦,无论是谁,张戟想着。 略颔首,小心打量主子的神色,深吸一口山间空气,仔细道。 “少主,将五天,彤儿姑娘终于收整出门了。您看……要不我派人跟上?” 抱臂观望,那般英挺的身形。剑眉微蹙,旁边的人摸不着北,却还想听他果断给个答复。然而等了良久,半个字不落。 镇定下来深思,他当然有自己的主张。不过就是手下人糊涂些,暂时弄不明白罢了。 转身步回坐到洞口大石上,挑起竹棍拨弄地上火星。似在思考,默了阵继续开口。 “让你送的信呢,送出去没有?” 漠然一语,张戟抱拳点头。偏头看他,随后躬身。 “回主子,已安然送至秦州,就看那边赶不赶得及。” 想着本就是个难题。也不知那头抽不抽的出空。皱眉思考,好似就跟自己也艰难着似的。 “嗯。” 简单应一声,风迎面吹来,底下杂屑乱飞。看天色,微眯了眼。黑压压的云堆积着,耳边塞了风。天倒变得很快。 琢磨其中利弊,想跟前人肩上扛的担子,不得不把话说明白。便止不住继续唠叨陈述。 “还有,赵束那头也传了消息,说四部几个官已经集结完毕,估摸马上得开始下场作战。” 他挽了袖子,默不作声打量小臂上的伤。收紧缠裹,单手上药,顺便抽了布囊里的酒冲洗。 “知道了。” 还是那副口吻,若不是跟他多年了解他的为人。张戟大概会以为他要误事。反之不然,这将军在正事面前半点不含糊,绝不可能因为谁的问题给耽误。 说得果断,只这趟忙完不知何时。想起这踟蹰不前的两人。张戟抓抓头,继续嘀咕。 “那个……姑娘那儿好像真的很棘手,问过几个大夫,都说夫人熬不了多久。” 挑眉,缠纱布的动作顿了住。关于对方的家里事,他自然清楚。前后都已查明,不过就是被人远拒,暂时有些缓不过来。 当然这事不能怪她,任谁在这个节骨都没心情。他体恤心忧,便也难得如此反复。 “她今日去哪?” 一圈圈缠上,打结,一气呵成,备是熟练。想那之前脱口而出的求助不过是形式,算不上刻意,只心里想罢了。 在这深山老林睡不踏实,夜里蚊子多。绕是张戟也不见得多有精神。懵着脑子想想,迟疑后答道。 “不知,好像走的小路,大概是往隔壁村而去。” 寻着路子慢慢摸索,语毕便见底下的男人抬起头,意味不明地瞧着他。于是见状赶紧又添了句。 “真不用派人去瞧瞧?女孩儿家行那路……似乎不太/安全。” 聪明如他也有转不过弯的时候,总以为主子这几日被人冷落颇没面子。可那男人才不是这般计较之人。一听此话早已动摇,便是拉下袖子站起身。 去是自然,但不会派旁的人。于那丫头,他习惯亲力亲为。仿佛本能驱使,不由自主。 大步走下高坡,顶上乌云密布。快变天了,他见势也不多待,长哨唤来飞火驹。根本没时间耽搁。 “传我的令,待那边人一到,立刻迎上山。” 翻身上马,握住缰绳。冲底下男子勒令出口。打了个来回,沉声吩咐。 明白他话里所指,张戟赶紧点头,态度诚恳,记在心底。 “是,少主。” 沉闷的雷声来得突然,似有雨铺天盖地而下。见人唤飞火驹便已明白,那人哪是杵着不动,压根是想亲自去。 恭恭敬敬一声,随后担忧地瞅着天色,大汉手心出汗。望着自己主子挺直的背影。迎上去再次担忧。 一切落定,暗里安排妥当,到这处也没了计较。这几日她如何忙碌,全都看在眼里。如今千里迢迢往其他村落而去,不知欲以何为,左不过如他料想,病急乱投医罢了。 心急一时烦。再不答话。长鞭拍过马臀,重重一声。飞火驹见势猛地跃起,疾驰前进。速度迅猛,一点不含糊。 “少主,您要不歇会儿再走?就快下大雨,这一去,准得淋出病来……” 兀自站着的大汉好心提醒,仍被甩在了后头。小厮谢辉本还焦急忙慌前去备伞,可荒山野岭上哪去寻这玩意儿。翻到洞窟里好一通找,待气喘吁吁跑到张戟身侧时,主子已然策马离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都说一物降一物,这自小看到大的霸王也有烦闷不前的时刻,何方神圣不及说,落就落此时。一切皆罢,有那心思,谁还拎得清呢。 长叹一声,接过小厮手中的伞,拾起撑开,感觉细小的雨滴飘洒落至手背。盯着前方,甩甩头,随后转身拿主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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