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倾盆磅礴,丫头也不是全无定数。知道淋湿了使不得,瞧着天色微变。便找了附近树林外的山洞躲避。寻着有人烟的方向,撑着木棍步步走近。 行到深处,越深越冷。她不怕,稳了心神。这般情景,纵使惦记床榻上的娘亲,哪还有心惧。什么荒山野岭,路途曲折,皆不算难。只求苍天让她觅得生路,无论如何,以解当下燃眉之急。 收整小步入得洞内,天又阴了下来。这天气就是变化太快,一时热一时冷。落几滴雨像凉透了般,动手捡了木柴,掏出兜里的火折,就势在底下燃了一堆火。借着渐渐烧起的温热,除掉周身寒气。 心情一路紧绷,脑子僵,抱膝细数。高髻衬得后颈修长白皙,一身素色小袍,腰带系得紧。身形款款玲珑,坐下来就剩娇娇一簇。清清静静,眼含倦色,不知所求,只等雨停方才继续上路。 于娘亲,她不愿再想,能得一时便多一分机会。不能往日后悔,亦或者等着那枯竭耗尽,什么都做不得。 一股忧上来,轻轻解下身间布袋。干净柔软的衣兜里落得个硌人的玩意儿,不禁耐着性子去摸。寻到底,才发现是那块刻有表字的牌子。 心里空空落落,不自持。受了叮嘱,从思岚崖离开便小心将它放到荷包内。惦记不能丢,唯有揣在身上,贴身放着。一时忘记,竟不知不觉放了如此久。 忆起那夜院中对话,同母亲重病几日被她拒在林子外的人。一腔乱掩在心里,连她自己都弄不懂的滋味,更难以理清。 眸子里染了倦,心思都藏于乌瞳内。洞口树影晃动,丫头神情专注,凝神独坐,越想便越乱。 小手滑入怀中,默默将那物件放了回去。随后攥好衣襟,狠狠压下内心郁结。下巴小巧搁置膝头,阖眼静坐,听风声,等雨停。 然这处幽静,丁点大的声响都能显得突兀。正是静下来靠在石壁处歇息,试想一会儿该行的路。任那天渐渐乌沉,却在远处不合时宜响起奔跑的马蹄声。 这一瞬,彤儿回神。独自在外本就警惕,自是不明为何有人冒雨行进,空气中的湿润吸入鼻中。不知是好奇还是隐含的猜想。丫头听了阵,仔细套上袋子,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 几步来到洞口外,撑着遮挡物小心翼翼走到树下。感受头顶零零星星的雨点,穿过缝隙落在肩头。冷风灌来,抱臂屏了屏。辨得那阵阵起伏的马蹄响,熟悉的声音不觉入耳。 带着一身湿气飞驰而过。纵使淋雨也不显狼狈。那般熟悉的面孔,心顿,突地一片空。远没想到这个时候他会出现在此处,这是通往隔壁村落独有的大道,他又是如何找到。 从高石上翻过,她小小的个儿,掩在大树下。那人定睛寻来,同样一眼望到她。飞火驹仰天长啸,勒紧缰绳暂稳。随后熟练落定,翻身跃了下来。 头顶都是雨珠,目光凛凛。居高临下瞧着她,抬手抹了一把水。姑娘瞅见臂上缠裹的纱布,愣及片刻。虽不知予以何为,但知道杵着不是个法子,凉风阵阵,就着一身湿,寒意不觉上心。 身影立在树下那般高大,倒让人觉得局促。犹豫隐藏,身子僵,只得掩过,小声儿启唇。 “是将军……” 本能一言,不知因由的沉默。他收起长鞭,套了飞火驹,闻言并未言语。 她目光静,拒了几日的人,再没理子让人淋在雨中。无论如何,移出僵局再议不迟。 “衣服湿了易着凉,先进洞吧。” 她开口说道。语毕对上那意味不明的眼神。心底一触,默默探,等着他进去。却不料那大手一把拽了她的腕子,二话不说一起拖住往洞内行去。 丫头身上的衣衫几乎完好,可这远远跟来的男子却不然。暗色常服含着片片水渍,从宽广的后背再到肩,从她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瞧见,几乎透了彻底。 暗想如此总归冷,试着抽开手,挣不脱。直到入座火堆旁,瞅见她不自在的坚持。方才一松,突如其来一趔趄。彤儿站定,不等他扶,端端退了老远。 “打算去哪?” 张口问道,他才没那么多忌讳,顾不得那小人儿。兀自将湿掉的外衫解了下来。脱得干净,恍然间便赤了上身。抬眼瞧她,早慌乱得转过头去。 他自顾自拧了衣上的水,转而搭到木枝间撑着,连中衣都不剩。寻思晾干再穿,都说男人性子直,他这般更是如此。往日端起来的心思不见,再不掩,也懒得掩。 彤儿悻悻地攥住衣摆,挺直身板儿站在洞口,听罢想了想,迟疑不肯说,倒生出一股执拗的弱势。 “总归是……有事……” 语声落,便觉身后的男人站起身,怕他豁出去一脱再脱,往外去了两步。不知尴尬还是羞,感受雨中的湿气,低头。 小小的慌,横竖总觉僵硬,反观那人并未有异,就着湿了的裤子站起烤火。看着专注得紧,摒弃急切,就剩淡然。 姑娘仍旧不自在,寻思辗转。干杵着不说话也不好,略往旁躲了躲,始终不看他。 “不知将军前来……打算作甚?” 出口问询,恍然又觉不妥。想起之前种种,不由得沉静下来,四周一片安宁,唯有雨点滴落声。 “寻你。” 沉沉的语声漾在洞中,好生直接。挑眉,简单二字。本以为前几日折腾就此避了过去,可这人偏就不当回事。吃够闭门羹,结果还是跟了过来。 这光景,丫头哪懂如何接。一句话梗在喉头,静静听,没敢再言。 知道丢出两字会得此反应,苏一恒抬头,皱眉瞧那一动不动的纤小背影。吁出口气,丢开小臂卸下湿透的纱布,继续耐心解释。 “我帮你找了大夫,就这两日便能到。” 一场雨飘来,她杵那儿怎么能够。身后人见状,拽着她拉回洞里。垂首瞧那眼观鼻鼻观心的小模样,好是认真,忽觉有意思。 闻此一言有些意外,左不能平白无故受人于此。横竖都是不明不白,到这儿更不得不讲清楚。 “怎好劳您奔走,娘亲的病实乃棘手,就怕……” 说到此心不觉提起,估摸孟霖那夜的莽撞之语起了作用。丫头已从最开始的懵懂初知,到眼下渐渐探明。又就着母亲的事,没肯再去应对。 “寻的是徐衍,让他再替你娘看看。” 他总能出其不意做出旁人难以料想之事,彤儿听着,下意识忘了避嫌,晶莹的眸子泛了光,话音一落惊住抬眼。 “什么,徐大夫?” 知道她会有此疑问,苏一恒找了空地坐下。身形修长,胸膛残留早年征战的伤疤,铮铮铁骨,静默片刻。 “嗯。” 暂时没来得及理清,触及那赤/裸的上身,彤儿再度低头。秀眉紧锁,两片粉粉的唇瓣儿抿着。思索阵,顺势再往旁去了些。 “您怎的认识他……” 入耳的语声绵绵的,心思纯,朦胧如初醒的鸟儿,就着火势,一身湿冷也无碍。知她忌讳,顺手拉了架子上半湿的中衣瞧了瞧,继续道。 “徐叔是家父的朋友。” 无论巧不巧,听到徐衍的名字便觉惊喜。如此有名的医者,是那顽疾的救星。可转念想,白白如此,怎好。 横竖都是受不得,她便想。真真难,心里清楚。一时愣,一时僵。 “哦,那……那若能成,我寻法子付他诊费,再连着将军奔走,一并都……” 话没说完,高大的人一把拉下她坐定。面无表情,手持中衣披好。没了拘束,扬眉。 “他探熟人,不收诊费。” 不紧不慢拉上衣结,瞅着那丫头乖乖的侧脸幅度,冷声解释。察觉这人儿总是这般,横竖像拒人于千里,听着让人不舒服。 暗忖话里的意思,寻思阵,左右无法,颇为迟疑,硬撑着想法子言谢。 “如此……” 顾不得多的,总得想办法。一时急,对方却不以为意。盯着她,目光灼灼。 “放心,忙不白帮,有机会还。” 洞中暖意融融,他说得无畏。语毕瞧她的反应,果真小脸儿又僵了。踟蹰不前,似是真信了他的话,正默默思量。 坚定的气势,横竖都算豁出去,有了希望突地振作起来。 “那好……” 看来真是逼急了,目视至亲如此。连想都不及,就盼着如何医治,遂他补一句。 “答得这么爽快?” 泥塑一般,看着僵,内里却有股劲。认真信着,诚恳点头,就应了那理。为了救人,一头扎进去不管不顾,任是谁都不计。 “只要还有一线生机,上刀山下火海,如何都甘愿。” 就这一句,静得不见多余的反应。他问得随意,却不料对方好是认真。如此一来,再做得多便是乘人之危。 即便扭了初衷,可明白唯有此一说才能断了丫头的念想。好人难做,施以援手的同时还要想方设法给人台阶,把无理说成有理,实乃费心。 “有他前往,胜算更大。大雨天别病急乱投医,回去等着,就这两天。” 明白他所言,说不出具体何为,心存感激,不太自在拘着。彤儿静静坐好,像是逼于崖边又被人拉回,突地有了希望。 “是,多谢将军。” 答得好是恭敬,连拧起的小眉都像在舒展。身旁的男人默不作声,内里涌出不知名的滋味,偏过头,收起衣衫。 似是不愿人觉得他刻意为之,料准丫头心中所想,便不得落了那平白无故,徒添纠结。遂正了正色道。 “若能成,复再谈。” 帮忙拾起衣衫以防被火烧着,彤儿闻罢默默顿住。小模样依旧认真,收着护着,眸光如一汪湖水,清澈柔缓。 “好……” 从他口里道出的话结结实实,丫头落得此,同样实在,碰上心中所念。只道无论如何,豁出去也得让娘试试。 有徐衍在的确还有一线生机,就凭着如此,她也只得点头,且后续再想法子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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