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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定好课程计划表,冬秀就投入到压力山大的学习中去。她上的课足足是别人的两倍,各位女先生轮番给她开小灶,不但考试用的知识要学,其他的技能也不能落下:插花、立体裁剪,还有绘画、基础乐理、雕塑、演唱。冬秀以前还从来不知道考个大学要学这么多东西。当然,每每她望向女先生们欲言又止时,她们都会用同一句理由搪塞:都是有用的。  这种情况下,冬秀只能闭紧嘴巴,努力学习。因为所有课程她都必须全是A+,一门不是都意味着她拿不到琼斯夫人的推荐信,这些杂七杂八的课程耗费她不少精力,不过好歹她的记忆力和模仿能力都不错,这才没有弄得很狼狈。但即便如此,她也恨不得把一分时间当做两分来用,忙得时候连饭都顾不上吃。常常是一手揉着雕塑用的泥巴,一只手端着碗水往嘴里送,心想:这群外国佬真能折腾人。到最后她已经完全放弃抵抗和吐槽,整个人完全沉浸在学习的海洋里,不知今夕何夕。  没法子,安菲娅给她布置的二十张速写还没画完,有闲工夫讨论国家大事,她都可以把这些画画完了。  时间就在冬秀忙碌地学习中悄然走过,她自己把时间遗忘,可时间没有忘了她这个老朋友。就在冬秀站在女学走廊上专心致志地绘制速写时,棠皎拿着一份报纸穿过来来往往的学生,快步走到她身边,一脸焦急道:“大事不好了,冬秀,八国联军攻占大沽炮台了!你快看看,这是《申报》的消息!”  “等我先把这幅速写画完再说,让一下。”冬秀把棠皎拽到一边,用木炭笔在素描纸上勾勒着。  “你还有心思画画,马上我们大清……哎呀,敏琪上次写信来,你也是这幅态度,你到底关不关心国家啊!国要是亡了,别说在这里画画,哭你都没地方哭去!”说道这里,棠皎声音陡然变低,“据说慈禧太后大怒。敏琪她爹在朝堂上官职不低,现在都被牵连,连革两级!敏琪说,她爹有送她去日本的打算,说马上国家就不太平了,顶多几个月的事,本来我们过得就够辛苦的,这下可怎么办啊?”棠皎声音带上哭腔。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你我现在就算是忧国忧民,也无济于事。”冬秀现在的心态已经比她刚来这个时代好很多,听到消息后手上的动作一刻不停,眼看一幅速写就要完成。  “可是我们是大清的子民啊,不是,当初你也跟我和敏琪说,要‘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可现在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呢?”  廊下,蝉嘶哑地嗡鸣着,扰得棠皎心烦意乱,“我是真不知道我们未来该何去何从,战争一打响可不是闹着玩的,要不然,我们也去日本?”  “上海这里有租界,严格来讲虽然地是大清的,可却归洋人管,也算洋人的地界。就算洋人要跟大清打,也不会在自己的地盘上公然开火,划不来。我们南市这里虽然是华界,可洋人那么多,又紧邻租界,怎么着也要顾及些。”冬秀画完一张,活动活动手腕,说:“放心吧,我们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学习,真要救国,现在还轮不到我们。”  “我没有你那么崇高的理想,我只想上天保佑我在未来能找个不错的工作,足以养活自己就行。对了,冬秀,我听伊丽莎白先生说你又要转学?”棠皎问。  “嗯。”冬秀点头,给画板换上新纸,用夹子固定好后,挑一个走廊上看书的女生作对象,飞速下笔,“我想去读学院,女学这边的先生都很支持我,也是琼斯女士建议我转学的。”  “天啊!”棠皎倒吸一口气,“你的理想真是太伟大了!我甘拜下风。对了,我这次来找你有件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  “我家里帮我说亲了。”棠皎微笑道。  冬秀手一顿,“这么早?你去年过了年还不满十二呢,现在也不到十三啊。”  “在我们那儿,这个年纪说亲正好,我也不反对。哎呀,都怪你,这话说出来羞死人啦!”棠皎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红晕,衬得她一张苹果脸娇美动人,她扯扯冬秀的袖子,低声道:“说是一回事,真正谈婚论嫁还要两年呢,你开蒙早,比我小两岁,但是再过一年,你家里人难道不会帮你操心亲事么?”  “我不操心,只要我愿意一直读书,家里人就不能阻挠。”冬秀笃定地说。过年的时候她只在家里待一天就急忙赶回女学。那天傍晚,外公把她叫到书房去,把吕家的地契、房契都给了她,还有大把的银票以及他攒了多年的书册。她给外公磕了九个响头,发誓她一定会不负众望、学有所成。现在她肩膀上扛着的不仅仅是女先生们的期许,还有对外公、对吕老爷子的保证。  “你家人真是开明,恐怕整个大清也找不出来几个像你家人这样开明的家长了。”棠皎感叹,“不过你也争气,在女学里每门功课居然都是最优!原来你在南京上学的时候虽然也是名列前茅,可是也没见你像现在这样拼。冬秀,你自己可能不知道,你来上海之后瘦了好多,但整个人的精神面貌却比以前还要好。”  冬秀不想谈及这个悲伤的故事,她能说都是被“推荐信”这块大饼给逼迫的吗?她当然不能,只说:“家里把我当男丁看待,对我投入那么大的精力,我不能让他们失望。”  “反正不管怎么说,我祝贺你也祝福你,等你以后学有所成,可别忘了我们几个呀!”棠皎拍拍冬秀的肩膀,笑嘻嘻地说。  “当然不会,我们可是手帕交,”冬秀把最后几笔勾勒完,擦干净手开始收拾工具,“我待会儿还有一节伊丽莎白先生的课。”  “真是个大忙人。对了,这周末把敏琪叫来,大家在一起聚聚怎么样?”棠皎问。  “你们俩去逛吧,我最近实在太忙,伊丽莎白先生给我布置不少作业,够我头疼的。”冬秀指指自己眼下的黑眼圈,“喏,现在都变成熊猫眼了。”  “噗嗤。”棠皎轻笑出声,拍拍她的胳膊,“行行行,你去忙吧。我和敏琪是看你辛苦,上次她来学校看你的时候差点吓哭了,还很搞笑地说:‘你怎么瘦成这个鬼样子了?’,以为我怎么虐待你似的呢。我们主要是想让你放松放松,不过嘛,现在看你被几位女先生折磨还乐在其中,啧啧啧。”  “我没你说的那么惨吧?”冬秀拎着画板往回走,满脸无奈。  “绝对有。不是我夸张。我以为‘头悬梁锥刺股’只是说说,没想到真遇上一个,还是我的好姊妹,这事儿以后可以当一笔不错的谈资。行啦,你赶紧去忙吧,我回头给敏琪打个电话,就说你不去了。”  “今年南市可以往租界那边打电话了?”冬秀感觉哪里不太对。  “不能,但我到租界那边就可以打了呀。打电话很好玩的,不说了,不说了,你赶紧忙去吧,不耽误你时间,快走,快走!”棠皎推推她,自己也从另一边离开。  冬秀望一眼棠皎离去的背影,摇摇头,把东西送回去后,赶紧拿上笔记本和钢笔去听伊丽莎白先生讲课。  这位女先生对自己的态度很奇怪,明明刚开始一点不喜欢自己,后来看到她在语言和写作方面的天分后,竟然和其他几位女先生公然开始抢课,给她讲外国文学、戏剧、历史和地理,她不但教学严苛,而且嘴巴奇毒无比,别看她中文不行,可是英文的比喻用得溜到飞起,什么让人无地自容说什么。尤其是在从琼斯女士那里知道她的英文水平不错、交流无碍后,全程用英语为她单独授课,让她沐浴在她堪比斯内普教授的毒舌洗礼中。  这个时候,冬秀都会特别庆幸,伊丽莎白女士,这位据说家中父母都是牛津大学毕业的女先生是一位英国人,英国人的笑点和尿点她有的get不到,所以她的心态能摆正。  今天还是伊丽莎白单独给冬秀开小灶。伊丽莎白很喜欢和冬秀讨论她们英国的辉煌,从文学歌赋到戏剧歌剧。伊丽莎白还做了几个戏偶手套,一个叫“哈姆雷特”,一个叫“奥菲莉娅”,当然,它们有时叫别的名字,不过都是戏剧里的人物。每当她要完成背诵作业时,伊丽莎白就会塞给她一个戏偶手套,让她和她利用手中的戏偶对话——确切地说是演绎,她演得不认真就要重演,而且会挑到比较烂的角色,不是《哈姆雷特》里那个早早领便当的鬼魂老爹就是《俄狄浦斯》里上吊的女王。  冬秀本人不抵触这些,而且她发现这个小技能有助于帮助她理解人物心理后,她便很乐意和伊丽莎白一起表演这种戏偶小剧。每次她手中的戏偶演到装死的时候,伊丽莎白都会在对面哈哈大笑,对她的恶趣味,冬秀表示相当的无语。  今天一上课,伊丽莎白照样先抽查她的背诵情况,她们今天演得是《麦克白》,她演麦克白,伊丽莎白演麦克白夫人。伊丽莎白只要一演女性角色,声音就会变得很奇怪,用中国话来说就是:发嗲。  今天也不例外,伊丽莎白充分将麦克白夫人这朵甜美的罂粟花演绎得淋漓尽致。冬秀一边在内心吐槽,一边一脸深情地操纵手里的戏偶道:“我最亲爱的人,邓肯今晚到这儿来。”  “什么时候回去?”  “他打算明天回去。”  ……  最后,伊丽莎白饰演的麦克杜夫成功将冬秀饰演的麦克白杀死。冬秀佯装死亡,接着演马尔康,而伊丽莎白则扮演和她对话的斯沃德。  等这五幕戏演完,伊丽莎白一脸满足地说:“台词还记得,不错。接下来,四大悲剧这个月我们都演过了,两个月后,我们再演一遍。古希腊戏剧从明天开始演,记得背《阿伽门农》的台词。”  “伊丽莎白,”冬秀欲言又止,半晌后说:“古希腊戏剧两个月前我们就演过了,要不然我们演古典主义戏剧吧,莫里哀的《伪君子》和《吝啬鬼》都很有趣,我们还没有演过。”  “不着急。”伊丽莎白不在乎地摆摆手。  “可是伊丽莎白,没多久我就要转学了。”  冬秀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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