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你要转学的。”伊丽莎白脸上的光彩逐渐黯淡下去,“好吧,那就演莫里哀的戏吧,只是我觉得古希腊的悲剧更有趣一点。”接着,她又教育冬秀,“台词对话只有在心中烂成一坨果酱才行,这样你才能熟稔地把握人物的精髓。” 冬秀:什么破比喻。 “你应该去更高广的舞台。”过了半晌,伊丽莎白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说,患有虹膜异色症的眼睛在阳光下变成极浅的绿,“我听说你想学哲学,我的父亲是牛津毕业的,我可以写信给他,他在剑桥大学有认识的朋友,现在在里面上班,可以推荐你去读书。”说到这里,她微妙地停顿片刻,“你想不想去读文学院?文学可以挖掘的东西不比哲学低。” “但是从量级上来说,文学还是不如哲学的。哲学里的一些东西,文学上是看不到的。” 前世的冬秀对哲学和宗教学只有一些浅薄的了解,她自己为了写作,get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技能:称骨算命、塔罗、紫薇斗数、养蛊……有的是巫术,有的是偏门。这些东西超出普通人的认知,却实实在在地存在。 因为写作关系,冬秀作为前世吴声时认识的人也很杂,有一次她遇到一个法师,法师意味深长地说:“巫术这个东西,挺危险的。”那时她正在写一本有关云南风土人情的书,因为要深刻认知角色,她跟当地的一个老太太学习制蛊。那时的她根本听不进去这位法师的言下之意,还觉得对方多管闲事。结果呢?她年纪轻轻心脏出了问题,最后连药瓶都拿不出来,死得屈辱。她当然知道不碰这些东西什么事都没有,可是为了一时的名利,她还是选择性地忽视。 前世她看上去好像得到了很多,其实什么也没有。所以今生她不会再做这些讨巧的蠢事,她要用这支笔来做点什么,她不想重蹈覆辙,不再让笔变成扬名立万的工具,而是影响世界的声音。 在冬秀前世吴声的认知中,历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人来自世界各地,写作核心各有千秋,职业也有分别。不单单是作家,哲学家兼数学家、首相、记者都得到过这个奖项。可以这样说,获奖的作家每人的作品抽丝剥茧出来都是一种抽象思辨哲学,只不过文学和哲学的区别在于一个应用文字,要么是对表达的精准、严苛甚至有些变态的追求,要么是对一种极限领域的挑战;而另一个则相当于一切认知的主宰,而文学只不过是其中的一缕鸿毛。 哲学范畴太大,甚至连生活本身、世界本身都是哲学的直接体现,而文学的展现方式却只能是文字上千奇百怪的排列组合,无论题材再变、手法再创新,始终逃脱不出文字的樊笼。这种局限性,自古以来便是如此。最重要的是,文学并不是真实,它是一种再现或者精神的片刻存续,但哲学往往是真实的体现,冰冷、温暖、真实。 可以这样说,一个作家对哲学的认知有多深,直接反应在他的作品里。作品的高度也和作家对哲学,或者说对哲学亲近的朋友——生活有多少认知有直接关联。 “如果你最后选择去读文学的话,我可以为你提供学费上的帮助,供你读到毕业。”伊丽莎白认真地说。 “虽然我有点心动,但我还是想去学哲学。”冬秀微笑,“但说不定以后我会成为一名记者,或者一位学者,继续从事文学方面的工作呢。” “算了吧,不过也没关系,读到学士你还可以继续往下深造,到时候再做决定也不迟。现在,把文学课本翻开,我们要抓紧时间,今天我会多布置一点背诵作业,记忆力好别浪费了,接着上次我让你背的内容,从第298页背到324页,我们开始讲课。”伊丽莎白下令道。 冬秀:看在你是我老师的份上,我忍了。 伊丽莎白讲课干脆利落,吐字清晰,语速飞快——前提是用她的母语英语授课。稍一走神很多关键点就会流失,冬秀不敢懈怠,手下的钢笔在笔记本上飞速记录,字迹潦草到不忍直视,不过她不是很在意,最重要的是她能记住这些知识。 时间在伊丽莎白的讲课中悄然度过,等回过神来,已经到了中午。 “上午就讲到这里,下午我跟安菲娅说一声,让她的素描课放到晚上,下午给我上地理和历史,你先去吃饭吧。”伊丽莎白看一眼腕表说,“你最近瘦得像脱水的包菜,中午多吃点,否则接下来的学习你可能撑不下去。” 冬秀:“……” 这到底是谁造成的!谁造成的! 但冬秀表面上还是恭谨道:“好的,伊丽莎白。那我就先走了。” “食堂的奶油不错,让你的仆人打一份,给你做个奶油蘑菇汤补一补。”伊丽莎白补充。 “好的。”冬秀颔首,跟伊丽莎白行礼,收拾好东西,背包离开。 中午食堂里很安静,冬秀自己去打两个菜,要两个馒头,端着餐盘坐到一张圆桌前飞快地吃起来。两个星期前,曼路因事回老家去了,本来她娘想给她再找一个家生子过来服侍她,被她以种种理由拒绝。没有曼路的帮助,她学习太忙没时间做饭,所以就一个人过来吃食堂。其实她也想找棠皎一起吃,但给她开小灶的女先生们都喜欢拖堂,不拖到她的胃唱空城计是不会放她离开的,所以她完美地错过和棠皎一起吃饭的机会。每次她打菜的时候,整个食堂里基本上只有她一个人。 不过冬秀耐得住寂寞,她一个人把两个馒头吃得干干净净,连着西餐不咸不甜的菜色也吃得连汤都不剩。学习的时候讲究不了这么多,她满足地打了个饱嗝,把餐盘交给食堂的工作人员,自己背包走到操场边的长椅上,远眺一会儿青春美少女们矫健的身影,便拿出笔盒和书本开始做作业。 中午只休息半个时辰,等冬秀写完伊丽莎白布置的一篇文章和四张试题,时间也过得差不多了,她起身活动活动身体,下午还有伊丽莎白和艾达的课。艾达最近教她们弹钢琴,弹不好就拿软鞭抽打她们的小臂,那笑眯眯的模样和她手下凶残的动作成正比。还好冬秀记忆力过人,哪怕手指僵硬,可强行记住指法没有问题,所以至今没被抽过。 但棠皎就比较惨了,她天生是个学理科的料,让她解方程可以,弄音乐什么的完全是一头脑浆糊。刚开始学基础乐理知识的时候她就一脸茫然地问冬秀:“这些蚂蚱一样的字弄得我头晕,完全看不懂谁是谁啊。” 对此,冬秀非常无奈,哪怕是她手把手地教棠皎“四分音符唱一拍”,一转身这位就又忘了。很快棠皎就有点跟不上进度,每次课冬秀都能看见艾达微笑着挥舞手里的小皮鞭望向浑身僵硬的皎皎,先用各种基础乐理知识提问,问得她满脸茫然,再让她照着谱子弹一小段。 结果大家都能预料得到,棠皎每次都被小皮鞭亲切地问候,虽然小皮鞭打得不疼,可是羞耻心爆表好么。只要一下艾达的音乐课,棠皎都是一脸的生无可恋,靠在冬秀的胳膊上直抽气:这个女的太可怕了。 冬秀一边往伊丽莎白的安排的学习室走,一边担心即将到来的音乐课。 不过伊丽莎白是不会在意这些情绪的,没有比压力和知识更能让人专心致志的东西,她的声音就是最好的药剂:“江小姐,如果我的作业让你感到吃力,那么我会对你的未来重新进行评估。” “不会的,伊丽莎白。”冬秀回过神,说。 “好的,如果你再走神一次,我就要考虑最终成绩给不给你一个A+,虽然你去年的成绩都是A+,可不代表今年也是如此。”伊丽莎白挑眉。 “抱歉,伊丽莎白,我不会了。” “但愿如此。”伊丽莎白矜持颔首,“继续,君士坦丁堡是……” 太阳像一个半熟的糖心蛋渐渐西沉,冬秀背着包从学习室走出,步伐稳健地朝音乐室走去。此时的她并不知道,命运的琴弦又恶作剧般地拨弄了一下,一封带有浓厚封建思想家书即将送到她手上,向她伸出无情的魔爪,誓要把她拖向人间炼狱。 只是此刻的冬秀还沉浸在学习的海洋里,学生生活麻痹了她原本警觉的思维,让她以为一切顺遂,事情都在往好的那一面发展。 然而事实是,她想得太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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