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是这么想,段缱心里还是很高兴的,毕竟她这兄长实在有些太不着调,就连她也不禁担心起未来嫂子的着落来,如今乍闻赵萱对其芳心暗许,惊讶的同时也暗暗欢喜,不住拿眼偷偷打量赵萱,盘算着她当自己大嫂的可能。 当然,面上她还是维持着一贯的笑容,只露出了几分惊讶之色,以免吓到赵萱:“县主此言……” 赵萱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月前宜华随父进宫,曾远远地见过段公子一面,段公子风度翩翩,器宇不凡,实为青年才俊;前回宫中盛宴,又见段公子笑意湛湛,行事豪爽,便……便喜欢上了。” 她抬起头,双目晶亮地笑道:“不怕郡主笑话,宜华曾偷偷让人去打听过,听闻郡主兄长目前尚无婚配,便想着,纵然没有这个缘分,让他知道我的这份心思,也是好的。” 这一番话说下来,段缱听在耳里,喜在心底,想这宜华县主天真烂漫,对阿兄一片真情,若能成为自己嫂子再好不过,等回去后一定要问问段逸的意思,冲着赵萱莞尔一笑:“素闻淮阳女子端庄大气,谈吐爽利,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家兄能得县主欢喜,是他三生之幸。” 赵萱双颊一红:“郡主莫要取笑我了。” 段缱掩口而笑:“县主心仪家兄,我欢喜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取笑县主?阿兄若能收得县主香囊,定会十分欢喜,明白县主一腔真情。来,咱们下去好好挑选挑选……” 她说着就携赵萱下了回廊,又唤了后头远远缀着的侍女上前,开始在一众梨树中仔细甄选,和赵萱一道采摘起花朵来。 正值盛夏时节,烈日炎炎,梨花树下虽有遮阴,却也热燥充斥,段缱只摘了一会儿梨花,鼻尖就沁出了不少汗珠,采蘩看在眼里,生怕她中了暑热,连忙上前道:“郡主,这些事交给奴婢们来办就好,郡主就和县主去一边歇息着,奴婢们采摘惯了,知道哪里的花开得最香最美。” “不必了,”赵萱笑着开口,“这些花我自己来摘就行。” 段缱笑道:“那我也留下……” “也不必麻烦郡主,”她继续笑道,“这本就是宜华自己的事情,郡主能有这份情谊,宜华已经很感激了,若是让郡主因此而累着,可就是宜华的罪过了。” 见她这么说,段缱也就不再坚持,又因为身上出了一层薄汗,黏黏的难受得紧,干脆辞别了她,回了碧玉阁去沐浴更衣。 碧玉阁在临华殿一侧,是段缱平日留宿居所,一应布置都很上心,四下都放了小巧精致的冰炉,又有珠帘帷幕重重,遮挡了大半日光,整个阁里都漫着丝丝凉意,她沐浴完毕,散着长发倚榻而靠,好不惬意,不一会儿就起了倦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在一方气宇恢宏的殿里,一群人或着朝服,或贯盔甲,正对着一名背对他们而立的男子说着什么,不知谁起头喊了一声,所有人都跪了一地,对着那男子稽首拜服:“殿下承天之命,吾等愿跟随殿下,惟命是从,请殿下为苍生顾,留待宫中,登基大宝,以谋天下万民福祉。” 男子低声道:“我已明言多次,无心帝王之位,并非假意推辞。诸位大人若想拥立天子,还请另寻高明。” “殿下!” “不用劝了,我去意已决——” 一道惊雷轰隆落下。 段缱猛地从梦中惊醒。 闷雷滚滚。 她撑着额头缓了半晌,方反应过来刚才的那声雷并不是梦里的,外边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雷声伴随着雨声一道落下,天光暗沉。 她听着雨声怔怔出神,好一会儿才唤采蘩采薇进来,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怎么忽然下起了雨?” 采蘩答道:“快申时了,这雨下了有好一会儿了,郡主可是被雷声给吵醒了?” 她微微一笑:“没事,正巧我也睡醒了。”又命二女给自己梳妆打扮,很快穿戴完毕,起身出了内室。 “我一个人走走就行,”她在门阑处对着跟上来的两人道,“你们不必跟来。” 采蘩采薇面面相觑,看上去有些犹豫,但还是恭敬地应了声是,退了下去。 段缱就这么出了碧玉阁,在长廊中慢慢走着。 雨下得不是很大,淅淅沥沥落珠成线,廊下垂柳随风轻摇,海棠碧枝轻颤,景象如诗如画,她却没心思欣赏这些,一门心思地想着刚才的那个梦,越想越心情沉重。 自从那个山路遇袭的梦后,她就再也没做过类似的梦了,偶尔入梦,也都是些迷迷糊糊、不成逻辑的碎梦,像刚才那样,梦中情形真假难辨、梦醒后有一瞬间恍若隔世感的,还是头一回再碰上。 这是一个纯粹荒诞的怪梦,还是之前那个梦的承继? 梦里的情景……会在不久应验吗? 想到这里,段缱就心中一紧,梦里的那群人朝服盔甲不一而着,很明显是一众群臣,并且文臣武将都齐了,说着什么“登基大宝”、“为苍生顾”的话,这是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出现的字眼?文臣武将齐聚一堂,皆拜一人,又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够拥有的待遇? 难道……在不久的将来,有人会推翻赵家天下,自立为帝? 不对,如果是这样,那个人不会推辞帝位不受,也不像是假作推辞的模样……那又是什么原因,会使得一名男子受群臣拥立,希望他能登天子之位? 他是赵家人吗? 她努力回想着梦里那名男子的身形模样,他身上的暗玄锦袍、他高束一尾的长发,还有他负手而立的姿势,她都在心中描摹了一遍,越想越觉得熟悉,心中疑窦不断扩大。 她肯定认识这个人,但也不会太熟,不然她不会猜不出他的身份。 是谁?会是谁在将来夺了赵瀚的帝位,一步登天? 段缱眉头紧锁,如果这个梦是真的,那么不管这个男子是不是姓赵,她的母亲、他们段家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就算赵瀚亲政,她都担心他会因为往日的恩怨而对他们一家不利,更何况是别人? 历史上有许多不是帝王而总揽大权的人,这些人多数都只是一时风光,尚不及身死便落败凄凉,一时揽权而不终握者,从来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长公主监国,大司马统领三军,段氏一门在当下风光无限,就连天子也得避其锋芒,可现在是这样,将来未必会这样,尤其赵瀚还和他们关系极差,对赵静心存怨恨,段缱相信,一旦有朝一日赵瀚执掌大权,必定会对第一个对付他们段家。 这些道理,她明白,她的母亲更明白,所以赵瀚始终无法亲政。 可现在,更大的忧患来了,这个梦……如果这个梦里的事都会发生,那么到时她的母亲该如何自处,是体面放权,依然养尊处优,还是—— “前面是拐角。”一个声音忽然道,“郡主再不往边上走点,就要撞上了。” 段缱一惊,停了脚步抬起头,果然发现拐角处的廊柱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连忙后退几步,同时偏头循声看去,在看清旁边之人后又是一惊:“世子?” 霍景安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 “世子怎么会在此处?”她下意识道,又觉此话不妥,忙笑着加了一句,“方才真是多谢世子提醒了。” “不必谢。”霍景安淡淡道,“只要郡主不觉得我是只讨人嫌的飞虫就好。” 段缱面上一红,没想到他还记着她那晚的气话,自知理亏,只得默默受下这份讥嘲,有些讪讪地露出一个笑容来:“世子说笑了。” 霍景安微微一笑,转头看了别处一眼,又看回她:“你有心事?” 他没有再继续称呼郡主,而是直接用了“你”字,这是只有较为相熟的人才会用的问法,听得段缱心里有些异样,但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笑着摇摇头,礼貌地回了一句“并无”。 霍景安看着她:“是真的没有,还是不想告诉我?” “……”这叫她怎么回答?她的确是有心事,可她既然说了没有,那就是没有,但凡有点眼色的人都不会再问下去,这人怎么偏偏就喜欢跟她对着来,说些她下不来台的话? 她招他惹他了? 段缱心中郁闷,正为难着怎么接话,霍景安就又道:“也罢,既然郡主不想多言,下臣也不勉强,大雨将至,郡主还是快些回屋的好,告辞。” 说完,他就转身往回走去,干脆利落得让段缱忍不住一愣。 他这是又生气了? 她抿了抿唇,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叫住他,目光不自禁地跟随而望,却在望见他背影的下一刻心神大震,整个人如遭雷劈。 是他! 梦里的那个人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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