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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景安今天穿了一袭藏蓝的菱袍,与段缱梦中之人的穿着相差甚远,可那高束一尾的长发和背影却是极为相似,仔细想想,甚至连声音也有七八分像——不,不是像,他根本就是!  他就是那个被群臣拥立的男子!    细雨被风卷着飘入廊中,落在脸上带起点点凉意,段缱只觉得她的心也跟面庞一样凉彻透骨,全身发麻般僵硬,直到霍景安走出了丈余远,她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世子且慢!”    霍景安停下了脚步。  他侧过身,回头看向段缱:“郡主还有何事?”    “我……”段缱欲言又止,她不可能吐露梦境一事,可又不想就这么让他离开,心乱如麻间,也来不及仔细斟酌接下来的话了,只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宫宴那晚,不知世子想与长乐分说何事?”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话题。  “那一晚?”霍景安垂眸略一思索,抬头道,“我忘了。”    段缱:“……”  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世子莫要说笑了。”  霍景安转身看她:“郡主是觉得下臣在撒谎?”  ……这话要她怎么接?    见段缱咬着下唇,明明心中暗恼,却又不敢宣之于口的闷闷神情,霍景安就低头笑了,似冰消雪融:“好,就当做我是在骗你吧。”他上前几步,“不远处就是丹明池,景致幽美,目酣神醉,不知郡主可有兴致同下臣前去观赏?说不定下臣看着看着,就想起那晚要说的话来了。”    段缱暗暗咬了咬牙,这个霍景安还真是会顺杆爬,“丹明池边碧柳红花,长乐早有一观之心,”她挤出一个笑容,“只是大雨将至——”  “但还未至。”霍景安打断了她的话,“不是吗?”    不知怎么的,段缱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丝不舒服,这人邀她邀得这般熟练,是否也这么对她人邀过?他这样轻浮,和那些纨绔子弟有什么区别,又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  她越想越不舒服,心绪起伏间,一句话脱口而出:“世子也是这般邀请永嘉长公主的么?”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但为时已晚,霍景安已经听清了她的话,诧异地扬起了剑眉。  “我与长公主素不相识,郡主恐怕是误会了。”    段缱满心尴尬,哪里还顾得上他的回答,只想着赶紧把这一茬糊弄过去,他话音一落,就连忙赶着笑道:“世子说的是,是长乐逾礼了,还请世子见谅。”  不过显然,霍景安不是这么好糊弄的,他打量着段缱,饶有兴致地笑道:“郡主是在恼怒那一晚陛下的赐婚之举,还是觉得下臣不安好心,在故意接近郡主?”    段缱面颊一烫,心跳有些加快:“世子言重了,长乐并无此意。”  霍景安但笑不语。  她被笑得有些心慌,恰好瞥见廊外斜风细雨,登时心神一醒,慌忙笑道:“世子不是要去丹明池吗?就劳烦世子带路了。”  霍景安笑着看她一眼:“郡主客气了。”绕过她往前走去。  段缱在原地站了片刻,深吸口气稳定心神,也跟了上去。    二人就这么在长廊中穿行而过,约莫行了盏茶时分,霍景安从廊上下来,撑开伞看向段缱,段缱犹豫片刻,咬牙走进伞下,好在一路上并没有遇到其他人,两人顺利地到了丹明池边。    池边垂柳依依,海棠碧枝摇曳,细雨落下,在池面上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美景如诗画境,果真应了霍景安所说的景致幽美,目酣神醉。  不过段缱无心欣赏这些,她特意选在了一株葱郁茂密的垂柳后面站着,这样即使有人经过也不容易发现他们,毕竟这同撑一伞、共处树下的情形实在暧昧,霍景安拒婚那事还没歇呢,她可不想被卷进风波。    她挑选垂柳时尽量不动声色,霍景安撑伞站在一旁,也没说话,只是在她立定后瞥了她一眼,段缱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穿自己的小心思,有些不自然地绞了下双手,垂眸看向前方池水,低声道:“碧水垂柳,风过涟漪,的确好景致。”  霍景安嗯了一声:“常闻太液池为天下第一池,碧波荡漾,水天一色,依我看,这丹明池也丝毫不逊,虽无磅礴之势,却别有一番风味,只可惜海棠花期已过,不然碧柳红花,池光春色,要比此时更艳三分。”  他看向段缱:“郡主也可以继续折柳编环,以花点缀了。”    段缱面上一红,想起她初遇霍景安时就是在这附近编环而戴,并且忘记摘了下来,就这么顶着花环见了他和赵瀚,不禁一阵尴尬:“让世子见笑了。”又装模作样地看向池水,道,“池景已观,不知世子可曾想起当日未竟之言了?”  “怎么,”霍景安看向她,“郡主就这么急着从下臣身边离开,一刻也不愿意多待?”  段缱一笑:“世子误会了,只是你我二人尚无婚配,如此同处池边共赏风景,未免有所不妥。”  “看来郡主是个守礼之人。”霍景安点点头,似有所悟,“这就奇怪了,大魏礼制,天子之女为公主,亲王之女为郡主,郡王之女为县主,从无公主之女册封郡主之制。郡主开此先河,岂非不遵礼制?”    段缱一哽,正不知该如何作答,霍景安就又笑道:“不过也是,殿下只得郡主一女,自然千娇万宠,区区郡主封号算得了什么,便是公主之位,只消殿下一句话,自有朝臣翻阅古今史文,为此做解,以为合制之托。”  段缱面色一沉:“世子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霍景安一笑:“先帝在位时,奸臣当道,大魏国基不稳,殿下临危受命,力挽狂澜于既倒,景安深感佩服,只可惜……殿下始终只是殿下,不是陛下。”    段缱心中一跳。  “世子在说什么?”她故作不解,“我听不懂。”  霍景安看着她:“你当真听不懂吗,有些话我只说一次,不会再说第二次。”    段缱抿唇不语,霍景安说的这些她自然懂,但不代表就能放到明面上与人交谈,但她也知道,霍景安说这一番话一定有他的意思,权衡良久,还是开口道:“……还请世子赐教。”    霍景安微微笑了:“郡主可曾想过,如今殿下揽政,陛下有名无实,殿下自是位高权重,百官朝拜,可一旦陛下执掌大权,殿下又该何去何从?演一出姑慈侄孝的涕泪好戏?”    她当然想过,段缱心道,就在不久之前她还在想这个,可现在的隐患已经不是赵瀚了。  不过这些话她不能对霍景安说,因此只能装傻道:“世子何出此言?家母谨遵先帝遗诏,因陛下年幼而代为监国,只做权宜之计,并非妄图取而代之,一旦陛下加冠,自然会拱手让权,请陛下亲临朝政。”  “是吗,原来你们甘心做赵瀚的刀下亡魂?如此忠心,真是可歌可泣。”    段缱一下变了脸色:“世子慎言!”  霍景安笑了,面上显出几分傲色与不屑:“慎言?慎何言?是不能直呼天子名讳,还是不能把这些话放到明面上说?这些事难道你就没有想过?”  段缱道:“我自然——”  她猛地住了口。    霍景安盯着她:“你想过,是不是?殿下定然也想过,思考过补救之法,只可惜陛下心存怨愤,关系无法和睦如初,段家又后继无人,一时也想不出什么两全之法,只能就这么拖着。”  “家兄与我均是段家儿女,段家如何后继无人?”  “郡主兄长可堪大任,接过殿下手中权柄?”    段缱一下息了声,她知道,她的母亲是想要段逸继承这一切的,只可惜她的阿兄太不争气,至于她……她身为女儿家,始终是要嫁人的,母亲恐怕早在一开始就把她排除在外了。可知道是一回事,被人说出来又是一回事,尤其是被霍景安用这么不屑的语气说出来,让人想不恼也难。  “世子那一晚的未竟之言就是这些?”她道,头一次在面对外人时话里带上火气,“若是如此,就不劳世子费心了,告辞。”  她说着就转过身,不顾还在淅淅沥沥下着的小雨迈出脚步,可霍景安的一句话却让她定在了原地。    “我可以帮你们。”他在她身后慢条斯理地道,“但有条件。”    段缱慢慢转过身,雨水在她面上滑落:“世子未免太过高看自己了。”  霍景安敛眸一笑,执伞上前,伞面微倾,遮住了落向她的雨珠:“如今天子式微,长公主虽然削藩两年有余,但收效甚微,各地藩王仍旧势力颇大,其中以我父王为首。”  “父王庸碌度日,早已不问军政,晋南实权皆在我一人之手。”  “郡主不妨猜猜,若我下决心要造反,来推翻了你们赵家天下,会有多少胜算?”    段缱先是睁大了双眼,又慢慢敛容,睫毛一垂,落下一滴雨珠。  “世子莫要再说笑了。”  “郡主若不信,大可转身离开,日后就会知晓我说的是不是玩笑话了。”    段缱深吸一口气:“霍景安,你到底想做什么?”  “没什么,”霍景安淡淡道,“只是想与郡主做个交易而已。”  “什么交易?”  “我可以投入长公主门下,为长公主效劳左右,有了我,你们不必再担心藩王势大,但是相应的,我需要回报。”    她沉默片刻:“这些话,世子应当说与家母,段缱不过一介臣女,做不得主。”  “自己的终身大事,郡主也做不得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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