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千寻而言,平生最难熬的莫过于夜不能寐,饥不得食。现下她正沉浸于夜半被人闹醒的气闷中,看了一眼萧宁渊身后的客栈小厮,立刻了然自己是如何被寻上的。再打量了番萧宁渊,只见他身上除了未穿外袍,衣衫妥帖,面容齐整,全无遭了夜袭的狼狈之色,不由多了他两眼。回头正瞥见邈邈开了门出来,想来也是被吵醒的。 她朝着邈邈微微一笑,道:“没什么事,回去休息吧。”邈邈看着她跟在萧宁渊身后下了楼,眼角的余光扫到了满地狼藉的大堂,不由蹙起了两条秀眉,静静阖上了门。 俞师妹正站在一旁,让陆师弟等人站在身前,挡了众人的视线,小心翼翼地向肩上的伤口上药,看到千寻跟在萧宁渊身后下楼,当即丢了金创药,抓起剑就冲到了楼梯下,指着千寻道:“怎么把这个淫贼找来了!大师兄,我今日才骂过他,他能有这样好心帮忙救人?何况他才多大年纪,也会治内伤?” “师妹!不得无礼!”萧宁渊低喝一声,回头正要向千寻告谦,哪知俞师妹眼圈一红,嘴里却已喊道:“聂师兄都伤成这样了,至少也要找个正经大夫来瞧瞧啊!我看这淫贼心术不正,嘴也毒辣,哪里像是悬壶济世的大夫!” 俞师妹一口一句淫贼,听得千寻愈发无语,因睡眠不足,脑仁正隐隐作痛。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向着萧宁渊道:“淫贼这就要去给令师弟把脉,烦劳让个道。”说着,她就从萧宁渊和俞师妹的身前穿过,径直走到了晕厥在地的那人身边,蹲身查看。 萧宁渊看了一眼仍要说话的俞师妹,摇了摇头,又向陆师弟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会意上前扶走了俞师妹,哄着她去包扎伤口。他又叫来了其余几个师弟,轻声吩咐几句。众人点头,纷纷退开,离开了大堂。他走到掌柜面前,向他抱拳歉然道:“未想闹了这么大的动静,让掌柜受惊了。今日损坏的桌椅还请记载萧某账上。” 掌柜方从惊吓中回过神来,见萧宁渊提出赔偿,只怔愣地道了声“是”。 萧宁渊这才走到了千寻身旁,见她已拉开了聂师弟的上衣,脸上有些凝重,心下也有些拿捏不准,此人能否治得师弟的伤,不由试探地问道:“不知在下的师弟伤得如何了?” 千寻也不看他,将人上下都查了一遍后,才回头问道:“他在何处中的暗器?” 萧宁渊闻言,转头看向聂师弟裸露在外的上身,果然在左胸上看到了一个极小的红点,脑中闪过了方才的牛毛细针。他看向千寻,重新打量了她一番,心想此人兴许真有些本事。他开口说道:“在我房里,需上去看看吗?” 千寻点头,见萧宁渊立刻向楼梯走去,又叫住了他,指着地上那人道:“你将他也搬上去吧。” 萧宁渊本不想搬动聂师弟,只怕搬动时触动了那血脉中的异物,反而害了他。此时听千寻如此说,他不觉问道:“不知搬动时可要注意些什么?” 千寻看着他,说道:“我封住了他心脉四周的穴位,那暗器暂时动不了,你怎么搬都行。”说着,就迈步向楼上走去。 萧宁渊这才舒展了眉心,掩上了聂师弟的上衣,背着他跟了上去。两人到了方才打斗的房门前,地上散开着被剑气搅碎的木屑。千寻将两手袖在背后,站在门口,让萧宁渊先去安置了聂师弟,这才跟着他走进了房中。 两名黑衣人的尸体已不见了,地上留下了一滩浓稠的血水,散发出浓浓的腥臭味。千寻从袖中掏出块素帕,捂在口鼻上,在血水前停留了片刻,绕着房间缓缓走了一圈,又在一处墙壁前端详了起来。 白色的墙面上留着几个微不可见的小孔,应是打斗中发出的暗器打进了墙面。这些小孔不仔细看,是极难分辨的。 萧宁渊自进房点了灯后,就不言不语地看着千寻在房中走动。他虽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有些惊奇。一片狼藉的房中,她竟能沿着黑衣人射出暗器的路线,一路走到了那面墙前。她刚刚明明不在房中,没有看到打斗的过程,此时却似能看到残影一般,重复着他方才的走位。 千寻向萧宁渊招呼了一声,让他将烛灯拿近一些。她从腰后抽出一把薄刃的小刀,在墙面上缓缓地挖了几下,刀尖已勾出了一枚极其细小的针。她将面上的素帕取下,将那牛毛细针放在了上面,又去墙上找第二根。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已经找到了四根。千寻小心翼翼将它们包好,转身出了房间。 萧宁渊也跟着出了房间,见她回了自己的房间,再出来时,手上已多了一个巴掌大小的长方形玲珑盒,盒盖上雕着一尾他从未见过的鱼,尾鳍比鱼身还长,弯曲成一个优美的弧度,仿佛是在水中摇曳生姿一般,栩栩如生。 千寻一路走到了他刚才安置聂师弟的房间,却见里面已站着两个人。俞师妹已换了件赶紧的衣服,在床边探摸那姓聂的额头。陆师弟正在一旁的包袱里翻找着什么。千寻一挑眉,回头看了看萧宁渊。萧宁渊走了进去,向着两人问道:“方才不是让你们回去休息了么?怎么又来了这里?” 俞师妹已看到了千寻,毫不掩饰脸上的嫌恶之色,说道:“我听到大师兄上楼,以为聂师兄应该无事了,就让陆师弟来给他上些金疮药。”果然,那陆师弟从包袱里找出了一个白瓷瓶,走到床边,要去拉聂师兄的上衣。 “他们俩若是再动他一下,你便去找别人医治吧。”千寻看着萧宁渊淡淡道。 俞师妹闻言,顿时柳眉倒竖,嘴上却冷冷说道:“不敢劳烦你动手,我师兄这不是好好的吗?” “出去。”萧宁渊看着俞师妹,忽觉平时师兄弟们太过让着她,到底还是将她养成了这般刁蛮任性的性子。 俞师妹闻言,眼睛瞬时红了。大师兄平时说话总是很温和,时不时还会打趣人,可今晚他已接连两次喝止了自己,神情严肃极了。她觉得很是委屈,心中一股怒气直冲脑门,恶狠狠地瞪着门口的千寻,只觉只要这个人在,总会让她浑身不自在。陆师弟见状,急忙来拉她,却被她一把甩开。 萧宁渊见她如此,微微叹了口气,放软了语气道:“琳琅,你聂师兄现在情况并不好。”他又向陆师弟道:“鸣玉,你送她回房吧。” 陆鸣玉又去拉俞琳琅,这次她没有将手甩开,由着他拉出了门外。只是经过千寻面前时,怨恨地剜了她一眼。陆鸣玉边走边劝道:“师姐,你就开心点吧。师弟我还要和别的师兄们挤一个房间呢。大师兄那个房间今晚是睡不了人了。你要是还生气,只怕是睡不着了,就把床让给师弟我吧。” 听着陆鸣玉念念叨叨走出去,萧宁渊苦笑着摇了摇头,向千寻道:“真是对不住。” “嘿,贵派真是热闹。”千寻说着,仍站在门口,眨眼看着萧宁渊。“我看病不喜欢有人待在边上,你也出来吧。” 萧宁渊一直在门外等到了五更天,才看到千寻从房里出来。 出来时,她手里仍拿着那玲珑盒,站在门口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哼哼了两声,才向萧宁渊道:“人死不了,针上却有毒。天亮再抓药也不迟。”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句,“我要睡觉了。” 萧宁渊本有许多话想要问她,此刻见她面色疲惫,眼下有些青黑,心中忽然有些愧疚。看着她走回房去关上门,他才转身进门去看聂师弟。 次日清晨,千寻早早地就被正要爬下床的阿凌弄醒了。虽然只睡了两个时辰不到,却已再难入眠,索性起身,让小厮将早点送到房中。阿凌洗了脸,被千寻打发去隔壁唤邈邈一起来用早饭。邈邈来时,看着气色并不好,脸上没什么血色,喝了半碗粥就放下了碗。 千寻刚放下筷子,昨日被打发去抓药的小厮叩门进来,见了千寻急忙躬身赔礼道:“公子恕罪,小人一早就跑了趟回春堂,药却没能买成。”说着,他又从怀里拿出那张药方,双手递给千寻。 “哦?怎么说?”千寻有些诧异地接过药方,端了杯茶漱口。 “今日是回春堂的刘药师当值,他看了药方,说这药……”那小厮看着千寻,支支吾吾起来。 “但说无妨。” “刘药师说,药方上的几味药材相冲,一起服了有害无益,说客人若真有不适,可以去他店里让医师看看,不然回春堂是不能给客人抓这样的药。”小厮说得口齿伶俐,心下却有些不安,偷眼看着千寻的神情。 “竟有药铺管得这样宽。”千寻搁下茶杯,略一沉思,道:“那要劳烦你带我走一趟了。我要亲自去问问,如今砒/霜都能买到,还有什么药是买不得的?” 小厮见她面上淡淡,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只道回春堂刘医师说的话,必然是没错的。见千寻已起身走来,他躬身答道:“小的这就带您去。” 才出了房门,就见过道中迎面走来三人,当先的正是客栈掌柜,他正陪笑引着身后两名官差打扮的人。他见了千寻,倒是客气的一礼,道了声“公子早”。三人走至了昨日萧宁渊住的房前,直接推门进去。 那小厮见千寻站着不动,便扯了笑道:“公子昨日想必也听到了吧?隔壁的客官遭了歹人夜袭。今日一早,掌柜的就报了官。”他见千寻仍盯着那边,只道她是担心客栈不安全,连忙解释道:“说实话,安城这样的小地方,一年到头见不到多少盗贼。昨日那样的,当真是几年里都没见过。如今官府已派了人来,想必歹人也不敢明目张胆再来。” 千寻回过头来,看着他微微一笑,道:“是啊,确实可怕得紧。如今官老爷来了,自然是好的。我们还是快些去回春堂吧。” 小厮连连点头,带头向楼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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