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寻夜闯松风阁的事情,萧宁渊尚未来得及禀报,他急忙走到风自在身旁,低语说了个大概。李随豫站在那里,也不催促,转眼扫过一旁的沈南风与沈伯朗。沈南风始终看着荀枚,沈伯朗却打量着李随豫。 风自在听了萧宁渊的禀报,向李随豫问道:“你怎知你要找的人就在天门山上。” 李随豫答道:“阿寻上山前托人跟我说过,可她彻夜未归,晚辈实在担忧,这才斗胆来向掌门要人。” “既然你的朋友跟你说了要上天门山,要做什么事也定然同你说了吧?若是行光明正大之事,你也不必担忧是我天门派扣了人。” 李随豫摇了摇头,笑道:“阿寻是个大夫,过去三日都在我回春堂医治病人,昨夜忽然上了山,还能是为了什么?”说着,他回头看了看面带病容的沈南风,道:“我看这位前辈面色不佳,像是久病,莫不是前辈你让人送信给阿寻,让她连夜出诊吧?” 沈南风听了微微一愣,不知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些不明的神采。一旁的沈伯朗却道:“既然是大夫出诊,何以不走正门,反学贼人鬼鬼祟祟?阁下又凭什么替一个夜闯之人作担保?” 李随豫又摇了摇头,说道:“鬼鬼祟祟恐怕只是阁下的一面之词,却不知阿寻现下在何处?还请将她带来,也好当面说个清楚。在下不敢说担保,可阿寻在舍下做客,同在下交情匪浅,于情于理,在下都该为她讨个说法。若是平白无故将人弄丢了却又不闻不问,今后在下还如何与人相交?” 沈伯朗见李随豫说的句句在理,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却听沈南风忽向风自在道:“风兄,昨天夜闯的那人现在何处?我想见一见。” 风自在见沈南风也这般说,心知此事恐怕还有内情。他虽为一派掌门,但向来不喜将精神耗费在这些琐事上。他拍了拍萧宁渊,道:“阿渊,你带沈庄主和这位少东家走一趟,把事情弄清了。” 风自在这样说,萧宁渊便知道师父不太愿意掺和这件事,何况临风殿里自早晨开始就来人不断,风自在前前后后见了不少人,说了不少话,只怕早就厌烦了。他当即应下,带着一干人等出了临风殿,一路向守卫弟子的小院走去。派人去找计雁声,却始终没见到人影,也不知道大夫来看了没有。想到这里,他不由看向身后的李随豫,那人面上还挂着淡淡的笑意,见萧宁渊看来,温和道:“阿寻前日还提起要找萧兄喝酒,她昨日冲撞贵派,萧兄想必对她有所照拂吧。” 萧宁渊听了面上一抽,心知李随豫话里有话,也知道这人耳目不少,暗里有些势力,虽说昨日他没有正面对上千寻,可也不能贸贸然推脱干净,何况沈伯朗动手也在情理之中。他当即不动声色地答道:“苏公子来得确实有些蹊跷,我也正想问一问,一直还没找到机会。” 李随豫听了面色微变,这变化转瞬即逝,萧宁渊并未看到。倒是沈南风,一路走来没说什么话,脚步虽然还有些虚浮,却没有再怎么咳嗽。众人到了守卫弟子的院落前,远远就听到院中有人在说话。其中一人半嚎半怨道:“不行不行,我喝不下了,换个人吧。”说着就从院门跑了出来,正是计雁声。他一路跑出来,后面还追着一个人,手里端了碗黑色的药汁,压低了声音喊道:“计师兄,你小声点,别把人吵醒了。” “季昀,你在做什么?”沈南风见到了后面那人,当即喝道。 就这么一会儿,计雁声已经看到了萧宁渊,立刻跑了过来,躲在他身后,苦了脸告状,“大师兄,你可回来了,快挡住那只泼猴!房里那小姑娘生病,为什么要让我帮忙喝药?这泼猴一口一个师兄地叫,全是为了让我灌苦药!” 沈季昀见了他爹和大哥,立即定住了脚,一把将药碗藏到了身后,陪笑道:“爹,大哥,大师兄。” 萧宁渊扯开计雁声,问道:“让你去找大夫,你去了没?” 计雁声忙道:“去了去了,大夫就在院里。” 萧宁渊迈步进了院中,果然见到一个老大夫坐在屋前扇炉子,一边扇一边打瞌睡,手里的蒲扇向下滑落,眼看就要点着火了。萧宁渊走了过去,抱拳一礼,朗声问道:“老先生,请问房里的病人如何了?” 那老大夫被萧宁渊一声惊醒了,揉了揉眼睛看清了来人,虽然不知道是谁,可既然是问病情,他也不含糊,摇头晃脑地慢悠悠答道:“老朽以行医三十年的经验担保,这位姑娘的伤多半治不好,小兄弟你还是早早做好准备,节哀顺变吧。” 萧宁渊听了,回头就瞪了计雁声一眼。千寻的伤固然重,可还没到油尽灯枯行将就木的地步,怎么就找了个迷迷瞪瞪的蒙古大夫来妖言惑众呢?他可叮嘱过要去回春堂找的。 那边计雁声被萧宁渊瞪了,也觉得委屈。这位蒙古大夫就是从回春堂里请来的,除了性子慢了点,煎的药苦了点,也没有哪里不对啊。 李随豫此时已走了过来,听了那蒙古大夫的话,脸色已经黑了下来,二话不说推开房门,疾步走了进去。 这大夫见炉子上的药差不多了,包了块布倒出半碗来,颤颤巍巍端了递给沈季昀,道:“这碗用的是天星、石楠、川贝、党参、牛荨子并其他二十种药材熬出来的,味道不那么苦了,快让刚才那位小兄弟尝尝。” 计雁声听了,差点哭出来,委屈地看着萧宁渊。 “到底在搞什么?”萧宁渊皱了皱眉问道。 沈季昀将碗塞回给了那老大夫,无奈一笑,拉着萧宁渊走到墙角边,小声说道:“大夫说了,大多数活血化瘀治疗内伤的药,这位姑娘都用不了。她经脉之前就受过伤,寻常的药都太烈,一个不谨慎,小命就不保。我让计师兄帮忙试试药,喝完了看效果。” “胡闹!怎么你自己不试,拉着你师兄遭罪。何况药怎么能乱吃!”萧宁渊训道。 “小声点,小声点!”沈季昀忙拉他。“别让我爹和大哥听到了。” 萧宁渊懒得管沈季昀怎么想,甩开他也进了房中,见李随豫正坐在床边给千寻把脉,面色有些凝重。之后又从怀中拿出瓷瓶,倒出几颗药丸来给千寻喂下,接着就去拆她手臂上的夹板。 萧宁渊忙道:“她臂骨折了,我给她正过骨了。她衣服上有毒,李兄还是小心些。” 李随豫听了,手上却未停下,小心拆了夹板和绷带,见千寻手肘和上臂肿得发紫,原本涂过药膏的地方留着淡淡的痕迹,他头也不抬地说道:“萧兄,麻烦打盆水来。” 萧宁渊走出房间,见沈南风坐在院中,正面色严厉地责备沈季昀。他多说了几句话,又咳了起来。那蒙古大夫凑了过去,说要帮忙看看。计雁声趁着几人不注意,偷偷地将药碗里的药汁倒在了泥地里。荀二自方才离开临风殿后,就又戴上了斗笠,一直跟在最后,此时也不过是靠在院墙边笑吟吟地看着众人。萧宁渊无奈叹了口气,到院中的水缸里提了水回来,却被李随豫不咸不淡地请出了房间。他就站在门口,看那蒙古大夫闭着眼睛给沈南风把脉,沈伯朗接替他爹教训沈季昀。 过了许久,李随豫从房里出来,额上带着些薄汗。他也不看萧宁渊,径直走到了沈南风面前,轻声说了几句。沈南风面色郑重地点了点头,随即沈伯朗就拉着沈季昀走远了一些,那蒙古大夫也识趣地抛开,去收拾药箱。李随豫背对着萧宁渊,不知说了什么,也看不清神色,不多久,伸手递了样东西给沈南风。从萧宁渊的角度看去,李随豫的宽大衣袖恰好挡住了他手中的事物。沈南风接过后只看了一眼,说了些什么,微微颔首,接着淡淡笑了起来,转头看向萧宁渊身后的房间。 两人似说定了什么,沈南风站起身,和李随豫一同走到了屋前。李随豫径直进了房中,沈南风站在门口,向萧宁渊道:“没想到是个误会,是我们错怪苏姑娘了,也是伯朗太过莽撞,没问清缘由就动了手。稍后我会亲自同风兄说一说,还请贤侄能放苏姑娘出来。” 萧宁渊忙道:“师父的意思便是要让大家解开误会,既然沈庄主不怪罪,晚辈自然不会再关着苏姑娘。” 此时,李随豫已打横抱了千寻从房中出来,向萧宁渊道:“萧兄,我同荀二在山上借住,还请带路。” 众人出了小院,沈南风带着沈伯朗向临风殿去了,沈季昀被打发回了清心阁照看姚恒,临走前还拉上了那个老大夫。计雁声自然是留在院子里收拾炉子和药渣。 萧宁渊因并不负责安排来客的食宿,派了个小弟子去找风绍晏,他带着李随豫和荀二一路不快不慢地向客居别院走去。李随豫又恢复了往日言笑晏晏的样子,同萧宁渊一路清谈。他怀中抱着尚未醒来的千寻,走起路来十分稳健。 时至傍晚,斜阳脉脉,霞彩绚烂,天地间像是镀上了艳丽的金色。千寻此时还是小公子的打扮,身形单薄,衣襟上的斑斑血渍已经变成了深红色,面色因伤显得苍白,此时染了斜晖的色泽,平添出几分生气来,五官更显得秀气淡雅。她被李随豫拥着,头还枕着他的颈窝,远远看去,两人的衣衫一黑一白,山风拂动,发丝与衣带交错,竟是别有一番风情。 路上遇到天门弟子时,少不得有多看两眼的,碍于有萧宁渊在,都只敢捂了嘴偷笑。恰巧俞琳琅和陆鸣玉从松客门送了茶点回来,远远见到了萧宁渊,挥着手臂跑了过来。 趁着萧宁渊去和两人说话的档口,李随豫将千寻又向怀里拢了拢,侧身挡住了寒凉的山风。他下巴抵着她额上的发,淡淡一笑,用了极轻的声音自言自语道:“我让人跟着你,你不高兴。才半天不见,就多了一身伤。阿寻,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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