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年轻力壮的小厮引路开道,有花季之年的美婢随身伺候,店家一眼就看出这书生模样的公子哥绝非寻常人。
“哟……公子里边请,小店檐口漏风漏雨,您靠墙坐。”
这间设在野外的茶肆是一栋穿斗式的草顶建筑,仅在东西北三面封墙,正面没有墙也自然没有门,人们在木柱之间进出,向外延伸出来的雨檐是独立搭建的,茶肆的形式与格局都十分简陋。这样的茶肆,漏风漏雨再正常不过,但茶肆内最里边的角落位置却能避免这种情况,在店家殷勤的邀请下,陈闲三人坐在了最角落的茶案前,店家随后又亲自送过来一壶好茶。
“驸马爷,暖儿在京都时听人说这一带的包花馅饼是本地一绝,不知道这间茶肆里有没有,不如暖儿去问问店家,咱们要一盘来尝尝鲜,好不好?”
“包花馅饼我吃过,真的很好吃。”
“行,去问问。”
从京都一路南下的这些天,陈闲给二人心目中的形象很是温和与儒雅,这二人也觉得驸马爷好相处,大都有什么说什么。陈闲也不是刻意在塑造这样一个形象,他生性如此,摆架子什么的没意思,何况,暖儿十五六岁,性格活泼可爱,华福十六七岁,性格忠厚老实,这样的两个人放在现代,不过是两个处于青春期的男孩女孩,大家有缘相识一场,且有可能相处一世,喝来斥去的把人家不当人看,实在没有这个必要,像这样大家和睦共处,开开心心的岂不最好。
“驸马爷,有包花馅饼……”
暖儿问过店家后,喜笑颜开地跑回原位坐下,怕人听见陈闲身份,她声音不大:“馅饼马上出炉,店家会送过来。”
陈闲笑着点头,也有些迫不及待。
茶肆外的天地依旧是狂风骤雨,这间野外茶肆的客人也越来越多,个人各桌的茶盏茶壶里冒出来的温润热气,弥漫在茶肆的空气之中,在座的不管是认识的或彼此不认识的,众人都闹哄哄的喝茶闲扯,时不时就有人抛出一个话题。酒楼茶肆等地向来容易出些话题,也大概是这个时代人们交流信息与获取信息的重要平台之一,而在座的又大多是贩夫或商旅,这类人天南地北的跑江湖,对于各种新鲜信息的获取都算比较及时,同时也会沿途将这些信息传递出去。
而当下发生的最大一件事,莫过于天阳大公主的大婚。
在座的有不少人知道这件事,那些不知道的便也因此知道了,这个话题结束后,有人抛出了一个惊人话题。
“最近京都城内有人说……天阳大公主想要造反,你们听说过没有?”
“这哪是最近的事,我前年在临海永州贩盐的时候,就已经听说过这事儿了。”
“这么说……大公主真的想夺她老子的江山?”
“我反正听不少人这样说过……”
这个话题一出来,有不少人参与了讨论,其他的人也都竖着耳朵在听。在座的大部分是生活在最底层的人,他们不懂用高大上的词汇来修饰自己的言语,只能说的如此直白与露骨,但同样能带来极大的震撼。说起来这些人也并非真就关心这种事,无非是途中听见有人这样说过,他们茶余饭后便也这样说给其他人听,至于传言是否属实,他们又怎么可能知道。
甚至这些人恐怕未必知道若是在京都,哪怕只是在某一州城内讨论这种话题,都极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但凡有点地位和有点学识的人,绝不会在公开场合议论这些事,即便真的抑制不住追求真相的八卦之心,也只会与三两个生死之交,择一处密静之地,然后闭合门窗,斥退左右之人,在夜里挑灯密谈。
暖儿听到众人的议论,虽然有心为天阳大公主出面理论,可一想连驸马爷都毫无举动,自己一个婢女有什么资格替大公主出面,可又实在听不下去,生气地咕哝道:“驸马爷,这些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污蔑公主。”
陈闲笑着调侃一句:“也许都吃过豹子胆吧,我们不用理会他们。”
……
……
话是这样说,其实关于自己这个妻子想谋权篡位的传闻,陈闲在京都两年多早有耳闻,但他目前根本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向天阳大公主求证此事的资格都不具备。驸马爷这个身份看似高贵,实际上仅是表面光彩,即使有个正五品驸马都尉的称号,但这并非实职,更无半点实权。
陈闲也没有自己的新建府邸,他只能入住在天阳公主府,而公主才是天阳公主府唯一的主人,公主府的一切财物,包括属吏和奴婢及圣上的一切赏赐,全由公主一个人支配,甚至包括自己都属于被公主支配的人,而自己在天阳公主府的地位其实等同于一个附庸。
与天阳大公主的关系顺序也基本可以理解为,先是君臣、其次是主从、最后才是夫妻。即使现在身在京都,公主也不是自己想见就能见的,吃饭是分开吃,睡觉也是分开睡,若无公主召见,擅自踏入公主寝楼,这是重罪。甚至每天早中晚,需向公主行三次常礼,如果公主没心情见自己,连殿门都不能进。
简单来说,在下人面前,自己是驸马爷,但在公主面前,自己等同下人。
那时真正看清自己的身份地位后,陈闲才会认为自己成为驸马爷,这不过是命运转向了一条更加坎坷的道路。
最让陈闲心情复杂的是,他在京都国子监学习的两年里,听人似有意又似无意的给自己灌输过几个关于驸马的原则故事,比如,前朝有位驸马因为耐不住寂寞,某一晚擅自潜入了公主的寝楼,结果被阉了,驸马身份也丢了;又比如,前朝有位公主觉得驸马一个人服侍自己不够,便向当时的皇帝哭诉,后来在这位皇帝的默许下,这位公主竟在府上养了十几个小白脸,当时的这位驸马头上都成大草原了,不仅得忍着,且不敢与人诉苦;更比如,本朝太宗初年,一位不愿当驸马的权贵子弟,在大婚之前竟然连夜跑路逃到了西境,结果西境诸小国不敢收留,便将此人绑回了京都,当时那位公主也极泼辣,二话不说直接下令砍了这位准驸马,当时太宗陛下却什么也没说。
虽然凡事没有这么绝对,但有两点几乎可以肯定,一是驸马不会被授予实权官职,二是根本不用想着要求公主三从四德。
基于这些事实与对本朝驸马身份的认知,陈闲在面对被赶回老家一事,并未觉得不爽,相反值得庆幸。
天阳大公主不满意这桩婚事,但哪怕自己这个妻子是京都的十二国色之首、本朝第一美人,其实陈闲对于这位公主也没什么好感,因为记忆中的两次面谈,陈闲便已经感觉出,这个妻子的心机和疑心都不是一般的重,这恰恰是陈闲上一世不太愿意接触的那类人。
这个妻子想造反也好,想篡位也罢,陈闲管不了她,也没资格管她。
来到这个古代世界既已是不可逆转的事实,陈闲对于这一世仍然充满了热情与期待,他这一路上其实已经考虑的很清楚了,既然已经不可能入朝为官,更不可能被委以重任,这个妻子又高居于庙堂,那自己回到苏州以后,便行走于江湖,这样与公主之间互无牵扯,如此最好。
无论这间茶肆里的人怎样议论与看待公主,陈闲只当没有听见,待外面风雨小了,他站起身。
“雨小了,走吧,回苏州,你们若喜欢吃包花馅饼,那就捎上一炉,咱们路上吃。”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