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这个问题,玉琢还真是答不上来。 燕扶见她没有回应,就拉了拉她的袖子撒娇道:“好玉琢,你帮我去问一问可好?” 玉琢略一低头,就对上了燕扶一双充满好奇的大眼睛, 也是,她家殿下日日在这营帐之中,见的来来去去也就那几个人,想来应该是闷坏了。傅明宪同他年纪相当,又与他从前相处的人都那么不同,引起他的注意也就毫不奇怪了。 “那奴婢去问问小将军,殿下一个人待一会儿。” 燕扶乖乖地点了点头,催着玉琢出去。 再说傅明宪,她出了燕扶的营帐后,想着他帐子里那些个金银器具直咂嘴,这些个东西都不可能是军中原有的,应都是他随身带过来的常用之物。这些东西随便哪样一件,光是用料就够普通百姓吃用一两年的了,更别说那些个雕花镂空、巧夺天工的手艺和上头镶嵌的珍珠宝石的价值了。 贫富差距有点子大,连她素来万事不上心的傅少帅瞧了,心里一时都有些泛酸。 傅明宪想着事情,脚步便放慢了下来,玉琢追出来没几步,就瞧见了她的背影,出声喊住了她。 “小娘子何事?”傅明宪负着双手,笑着问她。 她虽然面有红肿溃烂,但一双眼睛依旧是亮的吓人,玉琢对上她那笑意,一时竟有些犯羞。 “小将军,殿下有一事不明,还劳烦小将军告知。”玉琢垂下眼睛道。 傅明宪点头道,“小娘子但说无妨。” 玉琢道:“方才殿下见小将军手上和脸上都有冻疮,还十分严重,便问这既然有上好的冻疮膏,小将军为何不用?” “太贵了啊!呈给殿下那么一小盒子就卖十五两银子呢!”傅明宪理所当然道,“这么贵,我哪里用得起。”她爹让她去派米粮、修名舍、慰问军属,拢共才给了二百两银子。一盒子药膏十五两,她怎么舍得? 玉琢倒没想到傅明宪居然是这么回答,一时也有些愣住。 “麻烦小娘子替我多谢殿下关心。”傅明宪笑着拱了拱手。 玉琢福了福身道:“小将军唤奴婢玉琢就好,奴婢实在担当不起小将军一口一个‘小娘子’的。” 傅明宪从善如流道:“我这还有些事要去和我爹说,外头天寒,玉琢姐姐不必相送,快回营帐吧。” 玉琢应下一声,还是目送了她离开。 燕扶在营帐里坐立不安的,时不时往门口方向张望。 他有些担心,他一时好奇,就让玉琢去问了那个红衣服‘妖精’。万一那个‘妖精’不太高兴了,为难玉琢可怎么办?他身边现在没有父皇,没有母后,没有奶嬷嬷,玉琢就是他最亲近的人了。万一玉琢有什么好歹…… 好在他没有来得及瞎想更多的,玉琢已经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燕扶跳下凳子,小跑到她跟前,“玉琢,那个妖……小将军,有没有为难你?” 玉琢摇头,“没有呢。小将军对奴婢很是和气。” 燕扶努嘴,她很和气?她才不会呢。她对自己那么凶那么坏。 玉琢拉着他回椅子上坐定,才继续道:“殿下让奴婢问的事情,奴婢已经问清楚了。” 燕扶睁着一双大眼睛等她说下去。 玉琢却有些为难。她要怎么和殿下解释呢?解释为什么在宫里众人锦衣玉食的同时,宫外却还有辽东总兵之子连十五两银子都舍不得…… “玉琢,你快说啊。”燕扶催着。 玉琢拧不过他,“小将军跟奴婢说,因为殿下所用膏药十分珍贵,他负担不起,就没有用了。” “哦……原来是这样。”燕扶了然地点了点头,安静了半晌又继续追问道:“那这个药膏值多少银钱啊?” 他在宫里的时候,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从来没人说过东西的具体价值。‘银钱’对他来说,一直都是个很空泛的概念。 “十五两。”玉琢没有瞒他。 “十五两……很多吗?” 玉琢自小长在宫里,其实也不大清楚这笔银钱到底是多大的数目。不过她是有当宫女的份例的。她入宫时间在宫里来说虽不算很长久,但因为她表姑母是李皇后身边的掌事姑姑,她自己又深得燕扶的欢喜,成了燕扶身边最亲近的宫女,份例便格外高些,每个月可以领到三十五两银子。表姑母还特地叮嘱过她,宫里不少人都眼红她,让她好好攒钱,等将来她二十九岁放出宫外,可以凭着这些银子攒下一堆家业,保她一世衣食不愁。 “应该是多的吧。”玉琢道。 “那咱们拿他们这么贵的东西是不是不大好?” 之前玉琢让人带口信给傅峦远,索要冻疮膏,倒是没有想过银钱的问题。此时知道连傅峦远的独子都用不起这药膏,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 “那咱们把银钱还给他们吧。”燕扶豪气干云地拍了拍胸脯,“我有钱。”他出宫的时候,他母后塞了厚厚一叠银票给他,每章的数额都是千两。他当时不懂这些数额代表的意义,此时才明白原来十五两对别人来说已经是很多银钱了。 “殿下不可。”玉琢提醒道,“殿下忘了此番出宫是因为什么了?” 想到自己出宫的原因,方才还兴致勃勃说话的燕扶突然失了兴致,蔫蔫地低下头道::“记得的。” “那就对了,殿下在宫里还发生了那般的事,在外就跟要谨慎小心。那些银票是娘娘给您留着急用傍身的,不在迫不得已的紧要关头您不能拿出来。” “哪有什么紧要关头……”燕扶小声嘀咕着,“日日都待在这个营帐里,根本也没有花钱的地方。” 玉琢忍不住暗暗叹息,她家的殿下啊,还真是天真得过分。如今他们在宫外,正是举步维艰的时候。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傅峦远坐拥辽东数万大军,谁都不能保证傅峦远能在危急关头,还能念着帝后的委托好好照顾燕扶。他的殿下尚且不明,他的母后留给他的这笔钱,乃是在危急关头助他化险为夷的保命钱。 “真的、不能拿出来吗?”燕扶又小声问。 玉琢‘嗯’了一声,道:“奴婢身上还有一些银钱,奴婢托人送过去。” “好。”燕扶点头,“母后说不该欠别人的。” ** 傅明宪从燕扶那处离开后,便又继续去了主帅营帐外候着。 不过她也没等多少时候,不到一炷香,宋浩天和何重就从里面出了来。 “明宪回来了啊。”两人笑呵呵地看着傅明宪,不约而同道。 傅明宪朝两人拱了拱手,“明宪见过两位叔叔。” 三人说了会子话,宋浩天和何重还有公务要处理,便各自离开。何重走的晚些,还不忘交代傅明宪道:“你婶子天天念叨你呢,你回头忙完了去瞧瞧她。” 傅明宪点头,“婶子在镇子上来看过我两回,只是当时忙着,倒是顾不上和婶子说话,回头等忙完了我再好好陪她。” 目送两位长辈离开后,傅明宪这才进了营帐去找他爹。 傅峦远之前正和人商量要事,此时正对着一张堪舆图垂眸深思。 傅明宪看自己进来了,他爹都没抬头瞧上一眼,有些别扭地嘟囔道:“爹,您唯一的孩儿回来了。” 傅峦远‘嗯’了一声,“方才和你两位叔叔说话的时候就有人报过了。” 傅明宪不满道:“孩儿离开了十天半个月,爹就这么漠不关心啊,孩儿这心里……真是伤心难过死了。” 傅峦远终于肯抬头看她了,却是先啐他一口,“少拿这种小女儿惺惺作态的说法恶心老子!” 傅明宪不以为意地嘻嘻笑道:“看到爹还是这么有活力,孩儿就放心了。” 傅峦远捧起桌上的热茶抿了两口,而后慢悠悠地问她:“镇上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都办得差不多了,军属孩儿都亲自走访了一遍,那些坍塌的名舍也都修葺好了,就是镇上缺米粮的人家不在少数,今日本是施粥派米的最后一日,但天不凑巧,又起大雪了,孩儿就想回来问问爹,是今天就结束,还是再多派些米粮过去?” 天公不作美,又下起大雪,且看这势头,一两日内还不会停。军镇附近田地不多,大部分居民还是靠手艺或是做小买卖为生,这雪不停,他们去不得凤凰城,也就少了进项。 若是有米粮,傅峦远自然会让傅明宪继续去派。但无奈军中本就有数万人要吃饭,他的俸禄和宋浩天的俸禄已经填了进去,马上就是过年了,何重他们都有家有口的,总要留着些银钱过年。 良久之后,傅峦远长叹了口气,“长贫难顾,你让其他人做完收尾工作就回来吧。” 傅明宪应了一声‘是’。 父女二人正说着话,守门的士兵来通报说燕扶那边的人传话来了。傅峦远让他把人领了进来。 燕扶身份贵重,傅峦远安排保护他的士兵也都是伶俐得用之人。来人进来后不慌不忙行了礼,言简意赅地转达了玉琢的感谢之词,然后呈上了十五两银子。傅峦远收下了银子,便让他下去了。 人走后,傅明宪不由笑道:“这小殿下看着天真无邪的,倒是个有借有还的。我之前还挺心疼这药膏,眼下敢情好,人家自己出钱了。”说着她盯着桌上的银子眼冒星光,“这小殿下真有钱啊,这银子都是成锭的。”除了上头拨下来的军饷,她可从来没见过谁家使这成锭的银子。 傅峦远斜了他一眼,“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你爹就这么穷着你了,十五两银子都找人诉苦去?” 傅明宪搓着手嘿嘿笑道:“没有没有,爹您这么大方,哪会穷着我。”她家是挺穷的,她是从来没见到她爹跟凤凰城的那些官员似的穿金戴银,相反他内里衣服上还打着补丁呢。不过他爹对自己吝啬,对她倒是挺大方的了,一年四季每个季度都给她做两身新衣裳,逢年过节还能给半钱一两银子零花。 傅明宪把银两往她面前推了推,“拿去给你宋家婶子。” 傅明宪抓起银两伸塞进怀里,“那我就回军镇上了,过两日就回来。”说着也不等他爹回答,扭头就往外走去。 “小兔崽子,老子让你走了么?家里有狗撵你呢?” 傅明宪搔了搔头,停住脚步,“我不是怕扰了爹处理公务么?” 傅峦远气呼呼地哼了一声,然后伸手进怀里掏了掏,掏了半天,掏出一把碎银子,“你找人称称,看够不够十五两。” 傅明宪摸不着头脑,“爹你给我钱干嘛?” “还能干嘛?!”傅峦远没好气儿,“让你去买药膏治治你的烂脸,咱们军中可不要烂脸的少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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