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面上的话,自是要说得冠冕堂皇些,这庸官做久了,不如今日来变个戏法来演? “说大了,这为官之忧,左右不过‘民生’二字,下官虽才拙识浅,却也未敢忘这为官之本。” “哦,是吗?”夜离央把玩着手上琉璃色的酒盏,有些好笑地看着楚莫言。 对于他明显的质疑讥讽之意,楚莫言权当他在放屁,神色淡然地拱手道:“下官这上任数月,虽于外所见不过闭门自养清闲,实则不然。” 听着此话,在座三人均是停了手上动作,转头认真地瞧着她,很是期待她的下文。 “那本王倒是好奇,楚大人这数月的时间都是去做了什么?”夜离央放下手中酒盏,坐直了身子,敛了揶揄的神色,认真地看着她。 虽说她楚莫言自认不算个好人,却到底良心还是有那么一点的,一码归一码,这做官她还是有自己的原则的。 “回禀王爷,下官不过是秉烛夜读县志人文,循迹昼访街市山川而已。在下官看来,既为一方父母官,若不通地方古今、风土人情、山川地理之详细,要谋发展之道从何谈起?” 夜离央皱眉不解道:“这些事情说来该好办,就是拉来在座的刘典史说上一说怕都能略知一二,楚大人又何必这番折腾?不是无端费了时日?” “在下官看来,‘天下之事,闻者不如见者知之为详,见者不如居者知之为尺’,偏听他人之语,与亲耳所听、亲眼所见、亲身所感终有不同,若想要破旧出新,首先就不得囿于常理。若下官先听了刘大人所言,再去实访,便有先入为主之嫌,兰城之前怎样,之后怕是也无他变;反之,若下官先实访有了自己所见所想,后再参考刘大人之言,必所得更多,也才有可能推陈出新。” 接着,楚莫言又补充道:“下官之所以这数月时间未见一官一员,不过在几代前辈致力躬耕下,各处官员权责清晰,赏罚分明,就算县令之位空悬,大家都能各司其职,各安其位,就算政绩无新,至少也能保街市不乱,百姓得安。而下官为官之道,不过为民生疾苦,未有高攀高迁之意,新官上任那‘三把火’,烧与不烧,在下官看来无甚两样。” 看着在座三人听得有些入了神,楚莫言突然心思一转,心生捉弄之意,要不借用一下前人智慧,吊一下书袋子?一通下来衬得这三乡下娃儿似傻逼,心头暗戳戳地觉得有趣。 于是,她神色极其正点道:“所谓‘为政不在言多,须息息从省身克己而出;当官务持大体,思事事皆民生国计所关’,为官讲求实干,做这些虚的不过空谈,下官也无心思多做这些无用周旋。” 这一番百年难得一见的清官廉吏模样,果然教在座三人变得似刘姥姥初进大观园一般,长了一把大见识,个个瞪大了眼,简直似今日才认识眼前这人一般。 看了一眼三人反应,楚莫言木着脸低头呷茶。 良久过后,在座三人才恍然所觉,耳闻传言与如今站在此处这淡定从容之人大相径庭,简直为截然不同的两人,也亏得外界如何风雨相传,他楚莫言能定定稳如泰山,这心境之豁达通透,实非常人能比。 “啪啪啪”三声清脆的掌声之后,反应过来的夜离央赞赏地看着楚莫言道:“楚大人这字字学问深厚,小王拜服,尤其这‘为政不在言多,须息息从省身克己而出;当官务持大体,思事事皆民生国计所关’,简直妙语,妙语!若我朝官员皆能以此为道,怕是早已国势为他流云之流打马亦不可及。” 顿了顿,他便是好奇问道:“可否冒昧问上楚大人一句,小王从未在书上见过此句,之前亦未听人所言,可是楚大人自己所出?” 若真是这上任不到数月的人所出,怕是这人放在兰城真真是屈了才,若是入了朝廷,必是一股清流。 此联本为清朝一位官员所出,穿越之前,楚莫言只是恰巧看着了,觉得不错,便是记了下来,今日顺势想起了便信手拈来罢了,哪里想到他夜离央就真惦记上了。 从来帝王之家多纨绔,这般看来,这人倒是也算有些见识,不是什么骄奢淫逸之人,楚莫言对他的印象倒是稍稍好了些,但她到底不是可堪大用之人,挪用的句子当然不能偷为己用,名不副实其次,到时下不了台了那才真是尴尬。 于是,她便胡扯道:“回王爷的话,下官入世尚浅,自然悟不出这般道理深刻,是以前教我学问的先生所授,是他常常与下官训诫,为官者要持‘勤、清、慎’三字,少言空话,多思百姓疾苦;要清廉公正,不谋私利;想事情更要顾全大局,谨慎决策,切不可忘乎所以,害了国计民生。” 夜离央心头暗惊,能说出如此之话,那位老先生必是大贤之人,不知是否他辉夜国之人?想了想当朝贤名远播退下朝野的老臣,却硬是想不出谁能说出这般体悟极深的话语,便是忍不住问道:“楚大人可否告知,与你教授学习的这位先生是当朝哪位贤能?” 楚莫言故作犹豫了一番才回道:“下官也只得恩师教授月余,未有听他告知姓名,之后恩师更无了踪迹,怕是他早已隐姓埋名,不问红尘琐事。” 可惜了,夜离央看了一眼旁边的刘云飞,有些惋惜道:“看来小王无缘得见那位老先生了,不过楚大人能得这位大贤者赏识,果然是有过人之处。” “王爷谬赞。” 呵呵,楚莫言心头冷笑,她这过人之处,不过随意拈来一句,忽悠得你等晕头转向罢了。 却是她没想到的是,夜离央竟是起身与她拱手道起了歉:“小王先前失礼之处,还望原谅海涵。” 楚莫言呆楞楞地眨了眨眼,想不到这堂堂王爷,居然放下了架子与她一介小小县令致歉,这般看来也不失肚量。 这会儿功夫,她自然是不会在这些小事上多做计较的,既然这般,这之前种种便先放在一边罢,待哪日她得空了再慢慢算总账。不算?那绝对是不可能的,他夜离央这命长命短,就看他这账楚莫言与他算了多少,待真到了不得不算的一日,那便是,拜拜,黄泉路上见。 思及此,楚莫言便是大量地回到:“王爷多虑了,下官怎敢。” 经此一事,厢房里的氛围倒是一下和洽了许多,一旁吊着一颗心不上不下的张巡检松了一口气,忍不住自个儿先喝了口酒压压惊缓缓神。 “来来来,喝酒喝酒”,说着,夜离央起身亲自与楚莫言满了酒,“小王敬楚大人一杯”。 酒桌上一时觥筹交错,后又来雅妓弹琴助兴,席间几人言笑晏晏,氛围终与寻常酒筵无二。 待几人喝了几轮后,夜离央才又入了正题道:“小王唐突再问一句,楚大人这番下功夫走访,可有所得?” 听闻此话,楚莫言放下手中筷子,回道:“经这数月实访,下官也有了些拙见。为官一方,首要便是振奋经济,兰城能得今日面貌,自是离不开几代县令躬耕努力,尤其是初代县令何允之大人致力开道连通内外,兰城才有今日发展,说来惭愧,下官看法与何县令不过大同小异,怕是要让王爷和在座各位见笑了。” 几杯下肚后,她面上早已生出绯色,这么往夜离央方向一瞟眼的神色,无端教人看出些眼波流转,魅意横生之态,夜离央一愣,心头莫名又起了疙瘩,似对面有洪水猛兽一般,眼神再不敢往那处看。 “楚大人请说来听听。”哎,他垂眸看着杯里的酒水,心头惋惜,可惜了是个断袖。 “在座皆知,兰城前身乃两百年前外族避难迁徙之地,初时不过灌木丛生,鸟兽奔走之地,周围四面环山,全然悬崖峭壁,少通里外,虽是处理想的避祸地,却也成为制约本城经济的根本……” 虽说楚莫言是的确对不住刘云飞这忙得不分昼夜的可怜典史,却也未真如外界那般做了个实打实的甩手掌柜。 自打她走马上任以来,便暗自将兰城的情况细细摸排了一番。 这里因地势所限,既无水路可通里外,亦无要道连通四方,交通不便成为制约经济发展的一大因素,虽说这里每年产出的新茶不错,可与别的城镇比来也无甚优势,尤其路途还有山匪为患,大大增加了货品的运输成本和风险,商人本重利,这利润一薄,便少有茶商大户愿光顾此地。 对于本城的茶商,若非有官家派人一路护送出城,怕是兰城经济都不知凋零成了如何模样,且这尚不能治本,一旦要扩商引资,人手就捉襟见肘了,短板明显。 待与在座简单道了明细,楚莫言便下了结论道:“……是以,如今限制兰城经济发展的问题根本在于两个:舟车不便,经济难起;匪患不除,民商难安。” 简单几句,直中要害! 一旁的刘云飞眯了眼睛,这人果然是有雄才大略,虽说行事乖张怪异了点,却是个实打实有自己想法的人,若能被朝廷提拔上去,即使日后我行我素免不得树敌良多不得善后,好歹能做头阵之人用上一用,挫挫那些老古董的锐气,至于利用之后……他这般性格,要怎般个死法,随意便是,或许在他那死法上做些文章,怕是都能惹出后不少后进之士。 所谓帝王之术,不过权衡制宜罢了,这天下都只是一人的棋子,这盘棋下得好便是天下太平,山河永固,下得不好,那便内忧外患,疆土不保。 夜离央满眼深思地看着楚莫言道:“那敢问,楚大人下一步有何打算。” “如今既已清楚症结所在,便只需对症下药便是,只是……”楚莫言皱了眉头,面有犹疑之色,“这匪患还好,若借助兰城周边兵力,未必不能除去,只是这交通便利,怕是……” “楚大人只管道出便是,若有本王能出力之处,定竭力相助。” 长吁了一口气后,楚莫言才缓缓道:“下官先前也说过,下官想法与先辈何大人不过大同小异,只是何大人走的是陆路之道,而下官想开凿的却是水路。” “水路”二字一出,在座之人俱是眼前一亮。 “愿闻其详。” 楚莫言解释道:“大家应该都清楚,虽说兰城水路不通,却也有其得天独厚之势。” 说着,她故意卖了一道关子,看着众人道:“不知各位可知,其实兰城这处风水极佳,若不然也不会在百年时间形成现下这般气候。” “何解?” 楚莫言勾唇笑了笑,道:“我在县志上看过,曾有相士来此,留了四字--‘双龙拱珠’,不知下官说了这四字后,在座可是明白了些。” 最是了解兰城情况的刘云飞神色复杂地看着她道:“大人的意思,可是开凿运河,以此连通十里外的姜河,和六里之外的灵水?” 楚莫言点点头,“如此,兰城便可成为连通边关与内陆的重镇,这样,不光通了边关与内陆商贸,顺带拉动了本城经济,也于粮草运输至边关行了便宜,虽说这花费不菲,却在下官看来,是有利于千秋万代之事。” 说到此处,楚莫言低头抿了一口茶水好缓解口干舌燥,众人没看见的是她眼里闪过的一抹阴险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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