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念慈寺。 楚莫言瞟了一眼面前关得牢实的佛门,气喘吁吁得看着同是爬了许久山路却看不出半点疲累的人,“我说刘典史啊,你别跟我说就在这儿看星星……” 刘云飞摇摇头,抬手指向大门右边一处被葱郁树林笼罩的荫蔽漆黑小径道,看着她道:“寺庙后面的悬崖,从这里过去”。 正是喘气喘得厉害的人动作一僵,转头看向那黑漆漆的、不知通向何处的小径瞬时黑了脸,毫不犹豫地拒绝道:“不去!” 这么黑,还悬崖!他要杀人灭口不成? 看着楚莫言面上显出的明显戒备神情,刘云飞有些好笑,“怎么?大人是怕下官杀人灭口?” “是啊”,楚莫言坦诚道,“你我彼此本就无多少信任,此时此景,我有这种想法难道很奇怪?” 大半夜的,硬要让来看星星,还是这种偏僻的地方,人不想歪了才怪。 听着这人直白的话,刘云飞眯了眼睛,上前一步,危险地看着她道:“若我现下真想要大人的命,你打算如何?” 看着面前突然凑近的脸,楚莫言竟是莫名觉得心跳漏了半拍,愣了些许时间,反应过来后尴尬地往后退了一步,随即正了面上神色道:“虽然我因为太忙了不喜欢与人在小事计较,但若是让我将自己的命双手奉上,那是不可能的。” 说完,楚莫言大致看了一眼周围情况,没感觉出来有什么危险后,又平静地补充道:“周围若无埋伏的话,只你我两人,这谁丢命还未可知。” 刘云飞挑眉,“你倒是有些自信”。 楚莫言咧嘴笑笑,“那是,我这么深藏不露难道你看不出来?” 刘云飞莫名嘴角抽了抽,这话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看人不可论表象,有些人,有些事,我不去计较,不去争,不是我没那能力,只是我不想罢了”,楚莫言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道,“我这么忙,这脑子能装的事儿就那么点,哪里有时间去管那些跳梁小丑怎么在我面前蹦跶?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罢了”。 “我想争的,想要的,虽千万人吾往矣,你们未必留得住。” 刘云飞神色幽幽地看着她道:“你想争的,是什么?” 楚莫言没有回答他,只是突然神色诡异地对着他笑了笑,食指放在嘴边,小声道:“秘密。” 山间夜风吹过,撩起不知谁的黑发,谁的衣袍。 看着山下闪着点点灯火的城镇,楚莫言面上的表情变幻莫名,半晌之后,她指着城中一处,转头定定地看着刘云飞,不放过他面上的任何一个表情,“刘典史,容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 “什么?” 不过,就算这人与夜离央打她的小报告她也不怕,左右不过罢了她的官,就算下狱她也不惧。 “你说,那里如今住着的,真的是我辉夜国的长安王?” 天上的星子似乎都突然停止了闪烁,刘云飞惊讶了片刻,随即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这的确很是大逆不道,她就真不怕自己小命不保? 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看着她问道:“那大人以为,他不是长安王的话,谁才像是真的长安王?” 楚莫言看了半晌,没从这人脸上看出个圈圈叉叉出来,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解释道:“恕我萌生出这般大不敬的想法,只是,不同的成长环境会早就人身上不同的气质,我不论怎么看他,都觉得他欠了一些作为一个王爷该有的东西。” “大人不妨说来听听。” “第一,他欠缺沉稳,性子容易显山露水,我轻易的几句话就可以带动他真正的情绪,这不符合一个在皇室这么个充满明争暗斗的地方长大的皇子该有的性格;第二,他不够果断,习惯性地会依赖别人的看法和建议,还没有形成属于自己的大将之风。” 刘云飞面上终是露出几许惊讶,却也没多说什么,只道:“你倒是会看人。” 楚莫言解释道:“我有这样的判断,是因为我在桃花镇生活的时候接触过不少军中将士,闻得出从沙场上摸爬打滚下来的人身上带着的特有血气方刚,他身上虽然带着些血性,却是明显磨砺不够,以我判断,他入军营不过三五年的时间。” 楚莫言定定地看着刘云飞,继续道:“像他这种人,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到底没有经历过让他刻骨铭心的残酷和黑暗,自己最真实的那一面,轻易就容易暴露在人面前;且看他这行事做派,也不像是从军中小将做起的,官位定是不大不小,他只需听从指挥便好,偶尔提出点不用负责、无关痛痒的意见便好,真正做决策的人,定然不会是他,不然的话,以他这浅薄的资历,缺少打磨,辉夜国怕是早就亡了。” 最后的几句让刘云飞眼里划过明显的不豫之色。 “就算他是真正的王爷”,楚莫言话锋一转,眼色犀利地看着面前的人道,“我倒是稀奇,他与刘典史到底是怎般的关系,他一堂堂的王爷,居然行事要顺着你这一个小小的典史之意”。 “你很聪明。” 面前的人一双鹰隼般犀利的眸子紧紧地锁着她,突然外放充满侵略性、压迫性和危险性的气势,教楚莫言忍不住往后退去,心跳如鼓擂,竟是全然生出的是臣服的惧意,让她忍不住有想要腿软跪在地上求饶称臣。 面前之人身上突然释放出的威压竟是让她忘了身后的山崖,本是镶嵌不牢的山石被她一踩,便是向山下滚去,她的身子,也一个不稳,向着身后倒去。 猛然反应过来的人面色一白,手脚只是挣扎了一下,便是安静地向后倒去,她就看着冷漠地站在路边的人,离自己越来越远。 这一下摔下去,不死的话,有得疼了。 她闭上了眼睛,享受坠落之后可能带来的碰撞和疼痛,却是惯性上扬的手被一双有些熟悉的厚实大手突然抓住,整个人被那只有力的手一带,她整个人,又回到了最初的位置。 一切只发生在刹那,仿佛做梦一般,楚莫言却是分明知道自己几乎从鬼门关走了一圈,煞白着一张脸站在刘云飞面前,抖着唇好久都说不出话。 看着她这一副后怕模样,刘云飞复杂着神色道:“你刚才那副样子,我还以为你真不怕死。” 许久才恢复了些许血色的人呐呐道:“活着的人,在我看来,没有不怕死的……你若真不想救我,不论我如何挣扎呼救都是徒劳,想到这里,还不如让自己死得好看些……” 楚莫言心有余悸地瞟了一眼身后,虽然她不觉得她掉下去了会死得有多好看,就算活了,估计也会脱一层皮…… 气氛突然沉默,楚莫言僵着面色看着刘云飞一双黑幽幽的眼眸盯着自己,有些不自在地开口道:“那个……” 却是不待她说完,那人突然开口道:“可会轻功?” 楚莫言一愣,摇摇头,“这翻墙还行……飞的那种……” 一旦学会,苏家就要她去杀人……所以她不会。 却是还不待她说完,面前的人突然来了一个公主抱,将她整个人给抱在了怀里,“得罪了”。 楚莫言长着嘴巴不解地看着他,愣愣道:“你……干嘛?” “自己抱紧我。” 刘云飞没有看她,抬眼看向前方,脚下一个用力,两人便是离了地。 尼玛呀!要上天啊!提前给说声啊! 夜风从耳边“呼呼”吹过,身体的突然失重让楚莫言习惯性地一把搂住刘云飞的脖子,再抬眼向两人身后看去时,那紧闭的佛家山门已是离了十几丈的距离,视线往头顶看去,星空似乎离自己近了许多。 周边再无遮挡视线的障碍,入眼全是河山万里,繁星满天。 “好漂亮……” 看着面前壮观的美景,楚莫言忍不住勾了唇角,视线瞟向专心带着他在半空起起落落向前飞快而去的人,眼里有些困惑…… “怎么了?” 察觉她的打量,借着脚下的枝桠又是轻巧往半空腾飞的人趁隙低头看了她一眼。 楚莫言摇摇头,突然道:“刘大人不觉得我们两个大男人这么搂搂抱抱的很奇怪么?这要是教外人看了去,怕是你这名声……” 她不说透,想他自然也是知道她的意思的,她在外人看来分明就是一彻底断袖,这人都不觉得有什么怪异的感觉么? 刘云飞没有立马回答,不知过了多久后,在楚莫言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的时候,头顶突然传来一道低沉清晰的声音道:“你这般轻巧的身子骨,倒不似个男儿家。” 这般答非所问的话教楚莫言一怔,什么叫“不似个男儿家”,难不成她体重轻点就女气了?这是哪个总结出来的歪理? 还不待她仔细分析这人话里到底是几个意思,他又道:“我行事向来不会在意别人看法,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不会拘泥这些小节。” 楚莫言点头,深以为然道:“倒是在理,佛语有云,‘心若正,万法皆正;心若邪,万法亦邪’,人活一世,不就是活个本心。” 刘云飞只垂目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两人很快便是来到了念慈寺后山的一处断崖。 悬崖四周空旷的视野便是让楚莫言惊叹连连。 刘云飞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本来精神不振的人突然跟打了鸡血似得,在山崖上这走走,那看看,一双一夜色般的明眸再不如以前的死气沉沉,倒是比那天空的星子还明亮了些许。 夜雾早已降临人间,悬崖之外云雾缭绕,似仙境一般如梦如幻,云海之上,一轮明月高悬夜幕,四周星河璀璨,远处姜河横跨而过,如一条闪亮的白练穿行山河之间,很是唯美壮观。 果然是处看星星的好地方。 楚莫言好心情地盘坐在一处较为平坦的岩石地儿上,转头笑眯眯地看着一旁安静而立的人,“刘典史今夜恐怕不是单单带本官来看景的吧,如今这处就只剩你我两人,咱们不如开门见山?” 刘云飞站在崖边,负手而立,面色平静地看着她道:“大人想问什么?” 楚莫言双手撑着下颌笑得纯良,“跟我说说你左胸的那条疤是怎么来的吧。” 她记得没错的话,这长安王不久之前,不就在差不多的位置,被她给刺了一刀…… 却是那人明显一副不想说的模样,只面色阴冷地看着远方,周围一片漆黑,她看不清他面上神情。 “我的信任,是很少交付与旁人的……这一刀的债,我会让他慢慢还来。” 楚莫言吞了吞口水,突然觉得面前的人有些可怕,她的第六感告诉她,还是不要继续这个话题得好,不然的话,她感觉自己会死无葬身之地。 却是不待她转换话题,那人突然走近她,抬起她的下颌,平静着面色看着她道:“大人很好奇我到底是谁?” 楚莫言刚想点头,却是敏锐地察觉这人眼里的杀气,身子一抖,木木地摇摇头。 不好奇,一点不好奇。 面前的人松了她的下颌,突然勾唇对她笑了笑,“你且记住,我若真是夜离央的话,这兰城,第一个不会放过的,就是你楚莫言”。 楚莫言睁大着眼睛,怔愣地看着面前的人,他这话是啥意思?感觉知道她的老底似得。 她突然觉得,这尼玛刘云飞才是比那些恶鬼还可怕的存在,她到底是云国的?夜国的?苏家的?还是哪个中间势力的?! 就在她绞尽脑汁想着这人到底是什么人的时候,他突然又开口道,话里全然是警告的意思,“身为一颗棋子,就要懂得自己作为棋子的本分,不然,不安分的存在,总是会被第一个放弃”。 楚莫言怔怔地看着面前之人许久,突然就笑了起来,一扫之前的惊讶惧怕,撑头挑衅地看着他道:“棋子?你从哪里看出来我是棋子的?我告诉你,这天下,还没有谁有那资格让我作他的棋子。这盘棋,要么不玩,要么,我便是那博弈的主宰!” 地上之人突然释放出来的气势,让刘云飞微微蹙了眉,他充满危险地看着笑道:“我告诉你,以着我楚莫言这一流的演技,好戏还在后面呢。” “你什么意思?” 楚莫言笑而不语,心头好笑地看着面前的人蹙眉深思着她话里的意思,呵呵,他当她不会话里有话似得?这唬人的话,她也会说! 却是视线不经意扫过那人后面时,看着那黑暗之处几点微弱的灯火,她瞬时蹙了眉,站起身来向那处走去,“那是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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