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儿在闹什么脾气?”姜霁兰微微蹙眉,瞥了一眼地上的碎片,面上浮现怒色。 喝药么,不就逃不开一个苦字。可是堂堂国公府的二公子,居然怕苦,这种事传出去简直丢人。 晏承江张了张唇,随即紧紧抿着,不言不语。表妹就在跟前,他怎么可能承认。 “为何不说话?”姜霁兰见晏承江神色犹豫,更是恼怒。 晏承江不愿在姜鸾面前丢脸,眼下又瞧着母亲脸色不佳,步步紧逼,更是不敢开口讲话。 “混账!”姜霁兰一掌重重地拍在桌上,“这么大的男人,连个药都不肯喝,以后还能成什么大事儿!” 桌子一震,晏承江肩膀也随即一缩。 姜鸾看着晏承江这样子,心里只觉好笑,她一边好言好语劝着姑母不要生气,一边蹲到地上,低头认真地盯着碎碗,佯作天真地抬头问晏承江,“表哥,是药太烫了吗?” 晏承江微微一愣,复又连连点头,急忙地认了下来。管它什么理由,只要表妹不觉得是自己怕苦就好。 “那好,舍琴,再端一碗过来吧。记得放温一些拿给表哥喝。”姜鸾甜甜地笑着,扭头吩咐正蹲在地上捡拾碎瓷片的侍女。 晏承江表情顿时一滞,说话都结巴了,“表、表妹,我就是风寒,你看我现在也没什么事儿,就不喝了吧?”他话音刚落,就好像特意为了反驳自己一样,不由自主地打了个轰天响的喷嚏。 姜鸾扑哧一笑,拂袖站起身来:“姑母你看,表哥喷嚏都打得这么响,还说没事儿。” 姜霁兰却仍在气头上,冷哼一声,扭头不再看晏承江。 “母亲……”晏承江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却被她冷冷瞪了回去。 “姑母。”姜鸾伸手去扯姜霁兰的袖子,撒娇道,“您别生表哥的气嘛。”说着话音一转,又看向晏承江,“表哥你快告诉姑母,你肯定会吃药的对不对?” “……是。”晏承江艰难的点了点头,他才不想喝药呢,可偏生开口的人是表妹,他怎么都不好意思回绝了她。 看着舍琴掀起门帘,准备去药房端药,晏承江的脸色苦得比那药汁还黑。 直到看见舍琴再次进门,手里除了端着药碗,还有一小盒蜜饯,晏承江这才眼前一亮,喜笑颜开地站了起来。 姜鸾看着这一幕,心里不禁冷笑起来。 好一个体贴周至的琴姨娘! 前世她一直好奇,姜莺那么善妒,明知自己未曾与晏承江圆房,仍将她这个正妻看做眼中钉肉中刺。那舍琴这个颇为得宠的琴姨娘,又是怎么在姜莺眼皮子底下被晏承江收房的? 如今看来,倒是明白了几分。 这么一个体贴入微的大丫鬟,每日里贴身伺候,把主子的心思猜了个十足,怎么可能不讨男人喜欢。 姜鸾眸色一转,当即提袖捂住嘴,似是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表哥你居然怕苦?” 晏承江伸手去拿蜜饯的手一下子缩了回来,他眼神躲闪,气势不由自主的虚了下来,“谁说的,我怎么可能怕苦!” “表哥骗人!要是不怕苦你吃蜜饯作甚?”姜鸾声音幽幽的,拿着略带失望的眼神看着晏承江,“金伯伯说过,良药苦口,所以我喝药的时候从来不吃蜜饯。” “不是的!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怕苦!”晏承江看到表妹眼里的失望,一下子就急了,他咬咬牙,一脚踢向负责熬药的舍琴,“谁让你自作主张拿来的!还不快丢了!” 舍琴肩头被重重一踢,整个人都跌在了地上。她抬头怨恨的看了姜鸾一眼,这才从地上爬起来,伸手去端那盒子蜜饯。 哪想盒盖却“啪—”的一声被人合上,姜鸾抬头冲着舍琴温婉一笑,复又看向晏承江的方向,娇声婉转,“表哥,既然你不吃,不如把这盒子蜜饯送给我吧。我拿回去给鹤哥儿吃,他这年纪,最喜欢甜的了。” “公子……”舍琴急切开口,想要阻拦。 没了蜜饯,回头二公子定然更加不肯喝药。表姑娘什么都不缺,怎么就看上了这个。 “闭嘴!三妹妹开口,我怎么可能不答应。”晏承江说着瞪了舍琴一眼,全然不知自己伤了这位大丫鬟的一片真心。他只顾着亲自捧了盒子,然后小心翼翼的放到姜鸾的手上。 “表哥你真好!”光线正好斜斜的落在姜鸾的脸上,仿佛替她施上了一层薄薄的淡妆。 她就在这样的光晕里,抿唇一笑,把手里装着的蜜饯的盒子放到一边,然后捧起药碗,小心翼翼的递到晏承江的眼前,声音也仿佛带着一丝蛊惑,“表哥,药温了,不烫了,你赶快喝了吧。” 晏承江对着表妹那双黑眸,心一下子就软了,整个人几乎都要陷进那水盈盈的眸子里去。他伸手接过药碗,不带一丝迟疑,仰头灌药,想要一口气全部喝下去。 黑乎乎的药汁入口,晏承江被苦得作呕,他试图捂着嘴咽下去,但实在忍不住,一头撞开门帘跑出去扶着门栏吐了。 “水,给我水!”晏承江趴在扶栏上干呕了许久,面色都有些煞白。他再也忍不住,嘶嚎着让人给他送水。 舍琴连忙将早就准备的漱口水递了过去,晏承江猛地夺过来,来来回回漱了好几遍,这才微微减轻了嘴里的苦涩。 也就只是微微减轻而已,这药的苦味在他嘴里弥久不散,舌头都快苦麻木了。 姜鸾就这样倚栏而立,面无表情的看着晏承江和他跟前的舍琴。 没错,此时此刻的他们和自己无怨无仇。 可前世呢? 绿棠死后,她大病一场,身边的小丫鬟只是想从库房替她取些补品,却被舍琴一顿冷嘲热讽。 她明明是正妻,却因着婆婆夫君的冷落,要看舍琴一个姨娘的脸色。若不是世子出手相助,自己根本熬不过那个秋天。 这些怨气积累下来,她怎么可能让舍琴好过。 至于晏承江……姜鸾眸色一暗,手指也一点点捏紧。 就是因为他把世子扯进了芙蓉池里,世子才会病症加重,寒气入体,日日离不开药。久而久之,就连他所居住的院落,都染上了淡淡的苦味。 世人皆知,定国公府二公子玉树临风,风流倜傥。 却不知那个在传言里只能靠药罐子吊着半条命的世子,才是真正的当世之才。 可他却因着体弱,残疾,只能一辈子禁锢在那个小小的院落里,和他满屋的兵书一起,孤独终老。 姜鸾觉得眼角酸涩起来,胸口也像蚁噬一般刺疼,她闭了闭眼,抿紧唇线朝着姜霁兰所在的里屋走去。 “夫人!夫人!”许嬷嬷迈着小脚,急促的跑了进来。她见姜鸾站在这里,连忙挤出一丝僵硬的笑,然后压低了声音,凑到姜霁兰的耳边轻声说道:“竹苑里的那位……醒了。” 姜霁兰闻言,本就不好的脸色更是黑了下来。 “姑母,我替您去看看吧。”姜鸾背光站着,她的面容温婉,说出来的话也很是体贴,“您留下照顾表哥就好。” 许嬷嬷眉头一皱,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姜霁兰伸手拦住。她转向姜鸾,拉着她的手,笑容似乎很是欣慰,“鸾丫头就是懂事。” 姜鸾弯腰施了个礼,浅笑嫣然的和姑母告别,然后带着绿棠红芍,转身退了出去。 “姑娘!您怎么能去世子的院子,这于您的名声不利!”绿棠一出晏承江的院子,见着四处无人,急忙拉住姜鸾,甚至顾不上主仆之间的身份。 姜鸾将手从绿棠的掌心里抽出,平静的问:“你都知道的事情,姑母又岂会不知?” 姜霁兰若是真心在意她,断断不肯让她单独前往世子的院落。 可最终,姜鸾也不过等来一声好,和姑母那虚伪的夸奖。 无碍,反正自己……终究是要去看他的。 ##### 姜鸾缓缓的走在青石砖板铺成的小道上,世子腿脚不便,这条路是通往竹苑的唯一通道。 绿竹摇曳,翠意清雅,竹叶特有的清香萦绕鼻端,但依旧掩盖不了竹苑简陋的事实。而且六年前的竹苑,比起她记忆里的,要更加的冷清。 姜霁兰从来就不是什么宽容大度的女人,定国公府那么大,她偏生将世子安排在了最不起眼的院落,连一干庶女都不如。 姜鸾心中不忿,但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沉下气来,示意绿棠上前敲门。 竹门吱嘎一声开了一条小缝,然后啪的一声合上。开门的小厮名叫冬砚,戒备心极重,他知道姜鸾是姜霁兰的娘家侄女,死活不肯给绿棠开门。 姜鸾倒也不气,前世的冬砚便是这般,虽然处事不够圆滑,对着世子却是忠心不二。 她侧身上前,正准备亲自敲门,却不料屋里有浅咳声响起。 “冬砚,让三妹妹进来。”许是受了凉的缘故,晏承淮的声音嘶哑得不似姜鸾记忆里的那般清越。 姜鸾呼吸一窒,动作顿了顿,最终还是随着竹门的打开,掀起门帘走进了屋子。 里屋的榻上靠坐着一人,侧脸映着从竹叶里打下来的淡而细碎的阳光,冬砚立在他的身侧,而秋墨则捧着药碗伺候他喝药。 苦涩的药味散在空气里,就连姜鸾闻着都忍不住拧起了眉。 闻着就这般,那要是喝下去,又该有多苦? 果不其然,世子才抿了一口便紧蹙起了眉,似乎想要强忍着咽下去,却猛地几声咳嗽,握拳抵唇间,药汁已然咳在了手上。 一旁看着的红芍连忙从怀中掏出丝帕,递给秋墨。岂料秋墨只知道胡乱的替世子擦了擦,手忙脚乱,反弄得晏承淮衣襟上糟糕一片。 “我来。”姜鸾实在是看不下去,从秋墨手里夺过丝帕。绿棠觉着不妥,想要上前帮忙,却被姜鸾以眼神示意,退了回去。 这种关头,姜鸾并未带着任何旖旎的心思,只是仔细地替世子擦拭唇边和手上沾染的药渍。岂料指尖隔着一层薄丝,竟还能感受到世子身上透出的寒气。 表哥不过是风寒,屋子里就一圈人围着。世子这边情势凶险,好不容易才从鬼门关回来,身边竟只有冬砚和秋墨二人。 姑母实在是欺人太甚。 姜鸾忍着心里的酸楚,让秋墨又去倒了一碗药,然后接了过来。她用勺子在药碗里轻轻搅动,一勺一勺的吹温,待不烫了才伸至世子的嘴边。 看着她熟练地做完这一切的晏承淮目光微怔,盯着她手里的勺子,唇线紧抿,不知在想些什么。 姜鸾以为世子也怕苦,连忙搁下药碗,手忙脚乱的找出先前从晏承江那里抢来的蜜饯,拿出一个,眼巴巴地递到晏承淮眼前。 晏承淮看着姜鸾一副哄小孩的模样,不禁失笑起来,“我不怕苦。” 上辈子他光是喝药就喝了六年,又怎么会怕如今这么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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